一輪明月高懸,庭中灑下清冷的光輝。
謝覽獨坐在院中的石桌旁,身旁僅有一壺清酒和兩隻酒杯。
檐角銅鈴被夜風拂動,他仰頭飲盡杯中殘酒。月光漫過他鬓邊新生的白發,在石桌上投下剪影。
謝景文抱緊懷中錦盒,裡頭裝着母親生前最愛的松煙墨。
上京叔嬸書信來說,謝家近日來要修繕宗祠,想讓父親來題寫匾額,此刻見此情景,她隻覺得這方墨錠重若千鈞。
“老爺又在給長風先生留座了。”翠林将披風輕輕搭在謝景文肩頭,聲音裡浸着不忍,“自打上月,上京城那邊書信告知宗祠修繕一事後,老爺就總惦念着長風先生。”
謝景文默默看着,嘴中喃喃道:“若是長風叔還在,父親也不會像現在這般孤身一人、無人對飲。”
想到長風叔,謝景文不免心中惋惜。
母親殁了的那幾年,若不是長風叔在一旁苦苦攔着,父親怕是也要丢下他們姐弟兩人,随着母親一塊去了。
在她少不更事之時,記憶最深的便是父親與長風叔談笑飲酒,一同消磨夜中時光的畫面。
李氏叛軍入城的那天,也是長風叔将她從破廟中接回。如此算來,長風叔于謝家有恩,于父親有恩,于她亦是有恩。
隻是天妒忠良,長風叔早些年救染上重病,走在了父親前頭。
失了這樣的知己,父親如今心有煩悶也隻能一人獨酌……
“這樣喝下去怕是會傷了身子。翠林,我們去做些熱食,給父親暖暖胃……”
東牆倏爾傳來枯枝斷裂聲。
謝景文本能地将翠林拽到太湖石後,卻見齊衍之提着燈自月洞門轉出。燭光将他清隽眉眼染上暖色,腰間玉帶鈎卻閃過冷光——那是三年前父親親賜的及冠禮。
“齊衍之?”她蹙起眉頭,“這麼晚了,他來這裡做什麼?”
翠林也瞧見齊衍之對着謝覽行禮,然後得了授意坐下,便踮着腳猜測道:“莫不是老爺約了齊公子,有事相商?”
“衍之啊,你我師生多年,你的才情與品行我向來是看在眼裡的。”謝覽緩緩開口,聲中帶着幾分不易察覺的溫情,“如今,文君已經過了及笄之歲,我正想着給她尋一佳婿,護她一世周全。思來想去,唯有你,最讓我放心。”
齊衍之聞言,面色微變,但轉而心下了然。
老師直言之舉,一是為了試探自己的心意,二是将醜化說在前頭,若是他有意求娶,則需放下隴西郡中的牽挂,安心留在會稽郡入府為贅。
正當二人低聲細語之時,一陣輕風拂過,帶起了門外輕紗的搖曳。
齊衍之餘光瞥見一道倩影,他低垂着眸子思量着什麼,原本到嘴邊的話也收回腹中,再擡頭時眼角帶了分笑意,恭敬地回道:“也不怕老師笑話,衍之見文君妹妹第一面時,便已傾心……”說罷,他臉色微紅,煞有介事地轉移了話題,評品起酒來。
謝景文暗中看着,臉色鐵青。
不成想,齊衍之的這一套竟對父親十分受用,連連道好,說着說着竟推杯換盞地交代了起來。
翠林小心翼翼地看着臉色,輕聲問道:“小姐,熱食還要吩咐小廚房做嗎?”
謝景文輕歎了一聲,轉身離開時輕聲說道:“吩咐下去吧,父親嗜甜,但常醫師多有叮囑,粥裡還是少放些糖。”
她斷然不會因為婚嫁之事違抗父命。婚姻大事,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