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廷宴凝視着江泉空蕩蕩的褲管——那本該是将領持缰縱馬的地方。
“我查過你,發現了些有趣的事,”江泉毫不避諱道,“吃百家飯長大的前朝世家養子,搖身一變成了新朝沒有根基的寒門之子,皇帝寵臣。雖然我并不知,你是如何說服陳家認你為親子,撫養你長大,又對你的身世閉口不言的。”
“但若是你誓死效忠的人知道了這件事,你說,他會怎麼治你的欺君之罪?”
陳廷宴撫過腰間玉帶銙的紋路,忽地輕笑出聲:“叔公放火卻救晚輩一命時,晚輩就明白了,為何偏要等言及于此才來談條件?”
“禦史台獬豸冠的慧眼果真名不虛傳。“江泉指尖摩挲着青瓷茶盞,釉色映得他眼瞳幽深,“聽聞禦史大人今年二十有三,尚未婚配,家中也不曾定親。”
聽及此處,陳廷宴陡然一愣,“原來叔公調查我、縱火殺我,不過是為我做媒的投名狀?叔公預想了這麼多步,就沒想過若是晚輩不同意該當如何?”
“上京那位若知曉他親手提拔的孤臣,實為前朝餘孽......“江泉忽然劇烈咳嗽,帕子上暈開的血漬竟與陳廷宴官袍顔色無二。
他将庚帖推到陳廷宴面前:“你别無選擇。”
陳廷宴本想拒絕的話停在了嘴邊,隻化作一句:“江叔公為何選我?“
“上京那位既派你暗查謝家,想必已是對謝家起了疑心。“江泉将染血的婚書輕輕推過桌案,“而禦史台的三書六禮,便是最好的障眼法。”
青瓷冰裂紋盞在燭火下流轉幽光,陳廷宴垂眸望着案上庚帖,指腹無意識地摩挲着“謝景文”三字。朱砂滲入宣紙的紋路,像極那年望京城外的紅蓼花——那時她立在船頭,鬓間玉簪被風吹落水中,他潛入寒江打撈時,指尖觸碰到的便是這般灼人溫度。
“三書六禮需過明路。”他忽然擡眸,裡衣的獬豸紋在燭火中忽明忽暗,“叔公當知禦史賜婚非同小可。”
江泉轉動竹輪碾過地磚縫隙,輪椅軋軋聲裡混着沙啞低笑:“七日後秋狝大典,禦史台要呈曹氏罪證。”他自暗格取出玄鐵令牌推至案前,“這是能調洛水閣十二暗衛的閣主令,權作聘禮。”
陳廷宴瞳孔微縮。洛水閣縱橫十三州的諜報網,正是禦史台苦尋不得的前朝遺脈。他執起令牌,觸感竟與記憶中那支玉簪花柄别無二緻。
“聖上多疑,賜婚需得由頭。”他屈指叩響案幾,震得茶湯泛起漣漪,“江叔公的謀劃,謝娘子可知?若是她不願……”
“禦史大人可知這青瓷的妙處?”江泉枯瘦的手指撫過盞沿,“冰裂紋看似雜亂無章,實則每道裂痕都沿着鈞窯秘法預先埋好的金絲。”他忽然将茶盞擲向梁柱,瓷片紛落如雪,露出内壁鎏金的紋路。
“前途後路,自有我為文君籌謀,就不勞陳禦史費心了。隻是求得賜婚聖旨前,還請禦史不要将此事告與她……”江泉神情複雜。文君是他自小看着長大的,他本不願讓她去趟這渾水,可恰逢此時天時地利人和,此番回京縱使有萬般危難險阻,也由不得她情願與否。
而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為她擇一條最為安全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