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先至驿站,亮出她先前讓洛水閣私下複刻的陳廷宴的腰牌,查閱了祝家三老爺祝秉章離京的驿傳記錄。
記錄清楚顯示他于半月前離京赴南,目的地是揚州。然而,當謝景文的目光掃過歸程記錄時,瞳孔微縮。
并無祝秉章返程的正式登記。
“這倒是稀奇。”謝景文指尖點在空白的返程欄上。
一個離京查賬的商賈,竟能無聲無息地返京而不入家門?
她轉而派麗華尋到祝家商行相熟的管事,言語間旁敲側擊。
管事起初支支吾吾,直到麗華拿出足兩的銀錠,他才終于吐露:“三老爺,三日前便回來了,隻吩咐小人莫要聲張,說……說是有要緊私事,暫不歸府。”
案發前一日返京,行蹤成謎。
謝景文心中疑雲更重。
目光轉向祝允澈。
小紅樓失火那夜女子被殺一案,祝允澈流連于紅樓,但謝景文親自走訪,幾個酒保夥計的證詞卻閃爍其詞,前後矛盾。
不過,祝允澈的貼身小厮阿福,那晚曾被他以“取醒酒湯”為由,支開足有半個時辰之久。
半個時辰,足夠做很多事。
殘月如鈎,寒鴉掠枝。
閨閣内,燭火搖曳,映着兩張同樣寫滿倦意的臉龐。
謝景文斜倚在臨窗榻上,一身素雅的羅裙沾染了塵土與不明痕迹,裙擺處甚至還刮破了一小片,她也無暇顧及。
纖纖玉指揉着突突直跳的太陽穴,眼下一片淡淡的青影,那雙平日顧盼神飛、充滿慧黠的眸子,此刻也失了光彩,隻餘下深深的疲憊與揮之不去的凝重。
案幾上堆着厚厚一疊雜亂無章的紙箋,墨迹未幹,是她今日奔走查問、推敲案情時随手記下的線索,此刻看來如同亂麻。
麗華更是直接癱坐在腳踏上,背靠着榻沿,毫無形象可言。發髻松散,幾縷碎發被汗水黏在額角,臉頰灰撲撲的,袖口還蹭着不知哪裡的牆灰。
她一邊用沾濕的帕子有氣無力地擦着臉和脖子,一邊忍不住地打哈欠,眼淚都擠了出來。手臂上那道前幾日留下的、已經結痂的刀痕,在昏暗光線下依舊顯眼,此刻随着她的動作似乎又隐隐作痛起來。
麗華帶着濃重的鼻音:“小姐,奴婢這腿腳,怕不是要斷了。今日那城南的老槐樹胡同,繞得奴婢頭昏眼花,腳底闆都磨出泡了……” 她說着,還象征性地捶了捶自己的小腿肚。
謝景文眼皮沉重,聲音也帶着沙啞: “莫說你了,我這把骨頭也快散了架……”
翠林無奈地看着兩人,早早便出門查案,到這深夜才回來,都像被擰幹的帕子一般憔悴。她給兩人分别沏了杯茶,早已被一口喝光,索性又續上一杯。
“如何?一天下來可有收獲?”
謝景文起身獨坐燈下,指尖無意識地摩挲着案上一方素箋,上面墨迹未幹,是她方才繪下的、從醉雲閣老鸨口中逼問出的關鍵線索。
這枚極其獨特的傷痕印記,形如半彎殘月,邊緣帶着細微的鋸齒狀撕裂。
據老鸨所說,這正是祝允澈那位慘遭毒手的煙花知己脖頸上留下的緻命印記。
這印記,同麗華手臂上的如出一轍。
謝景文歎了口氣,目光落在案頭,“隻是這線索,仍是七零八落。”
“此番查下來,奴倒認為祝家三房父子尤為可疑。小姐,幹脆我們直接去禀報張海英大人吧,查案本就是府衙之事,我們又何故牽扯進去?”
謝景文放下手中茶碗:“麗華你可知,我為何執意要查?并非為了逞能,更非與府衙争功。”
“你看看這些卷宗,看看那些躺在冰冷泥濘裡、再無聲息的女子。她們是誰?是繡娘?是浣紗女?是流落街頭的可憐人?她們也曾是父母掌珠,都盼着過幾天安穩日子。”
“可如今呢?她們成了一具具無名屍首,府衙的案卷上,不過添幾筆冰冷的墨迹,仵作驗過,再過幾日便草草歸入懸案在案牍庫中積塵。她們的冤屈,她們的苦痛,她們的性命…在那些人眼中,值幾何?”
謝景文望向窗外。她本不欲多事。
可一念及郡中無辜女子,或将如周夫子般血淋淋倒斃眼前,從此夜夜入夢。她心底那絲憐憫便如芒在背,灼灼作祟。
“況且我們這幾日也并非徒勞無功,” 她頓了頓,指尖的動作停了下來,倏然擡眼, “你不覺得這樁樁件件,未免太順利了些?” 她嘴角勾起一絲近乎諷刺的弧度, “倒像是,有人故意想讓我們将矛頭指向三房……”
“小姐可是有新的發現了?”麗華本疲倦的眼中倏爾閃爍着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