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裡十分安靜,靜得掉一根針幾乎都能聽見。
“不行”兩個字擲地有聲,仿佛一顆尖銳的石頭劃破平靜的水面,此時此刻,第一個提議是誰說的,大家已經完全忘記了,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漲紅了臉的趙敏身上。
一個個驚疑的目光,讓她如坐針氈,她“咣當”一聲站起來,帶倒了屁股底下的凳子。
她皮膚本來就白,臉紅一下就能看出來,此刻衆目睽睽之下,她臉上紅得滴血,低着頭,一時之間有點不知所措。
輔導員問:“趙敏同學,為什麼不能提議王雅悅同學競選班長?我剛說了,歡迎女同學競選班長,男同學競選團支書。”
“報告輔導員,”趙敏定了定神,組織好語言,說,“王雅悅同學投機倒把,買賣東西,賺同學們的錢,還打擾我晚上在宿舍裡學習……這樣的人,不能作為同學們的榜樣,不是一個班長的好人選……”
“投機倒把”四個字,好像一座大山壓下來,讓教室裡一片嘩然:
“王老闆這不叫投機倒把吧?”
“可她的确低價買進,高價賣出了啊?”
“她這小打小鬧,又能賺多少錢?”
“估計真賺得不少,否則你看她怎麼頭一個就騎上自行車了?”
……
教室裡同學們的讨論聲,“嗡嗡嗡”地一大片,王雅悅耳邊仿佛有千百隻蜜蜂,嗡嗡嗡轉個不停。
她血氣上湧,臉色發白,心裡一片憤慨和委屈。
我就賺個辛苦錢,怎麼了?
我知道晚上同學過來拿東西可能會打擾宿舍同學,可是我都出去聊啊……
蘇紅梅天天去圖書館裡學習,你那麼愛學習,怎麼不去呢?
我早上還天天墊錢給你買早飯,回來晚了你還挑三揀四的,我還什麼都沒說呢……
王雅悅情緒湧動翻騰,腦海裡同樣波濤洶湧,驚醒了正在休養靈魂的章瑩。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章瑩問。
王雅悅又委屈又憤怒地把自己的情況說了說,章瑩也怒了,有人要欺負我媽,去!不想活了嗎?
她當機立斷:【你先休息,交給我!】
同學們的目光在王雅悅跟趙敏兩人身上,不斷地逡巡徘徊。
在他們眼裡,趙敏站在前排咄咄逼人,而王雅悅,不知是委屈難言,還是百口莫辯,臉色蒼白地伏在桌子上,一言不發。
就連坐在她一旁的汪泉,都擔心地摸着她冒着汗珠的額發,柔聲問:“你還好嗎?你沒有投機倒把,我給你作證。”
她正想站起來發言,王雅悅忽然擡起來頭,按住她:“不用了,謝謝你,我自己來。”
此時此刻,汪泉眼裡的王雅悅,仿佛換了一個人一般,眼睛裡燃燒着火焰,站姿挺拔而驕傲,目光堅定而有力。
她一字一頓地說:“趙敏同學,‘投機倒把’這個帽子,可不能随意給人扣。”
因為爸媽年輕時做過各種買賣,章瑩特意去了解過這段曆史。
她記得,投機倒把罪是一種社會主義計劃經濟下的經濟犯罪,用于懲罰破壞經濟秩序的投機行為。
這個罪名的定義,在最開始時并不是十分明确,尤其是計劃經濟與市場經濟的交叉轉型期間,讓很多人不是很明确,什麼是“投機倒把”的範疇,什麼是國家鼓勵的經濟行為。
三年以前,也就是一九八二年時,國家狠狠打擊了投機倒把行為,導緻人們對于從事正常的商業行為都有點心理障礙,生怕一個不留神,就被歸入了投機倒把的範疇。
各個地方的具體規定也不一樣,各地改革的步伐也不一緻,政策也迥異。比如汪泉所在的廣東省,改革開放先行一大步,實行“特殊政策,靈活措施”,許多屬于統購統銷或派購的農産品率先放開,允許市場交易。而處于政治中心的京市,或許在一些層面上會小心很多。
不過,無論如何,章瑩記得,一九八四年和一九八五年出了兩個文件來着,她在腦海裡搜尋着自己的記憶,緩緩開口,聲音穩定而有力量:
“投機倒把,目的是打擊擡價搶購國家計劃收購物資,破壞國家收購計劃的行為,打擊非法倒賣工農業生産資料的行為,打擊從國營和供銷合作社零售商店套購商品,轉手加價出售謀取非法暴利的行為。”
“我們同學缺的這點東西,遠遠夠不上生産資料的範疇。我的進貨渠道,也是公開透明的商業渠道,不是國營機構。我的價格,甚至比學校店裡的還便宜,遠遠算不上謀取暴利。”
“何況,去年和今年國家出台了兩個‘一号文件’,為商品經濟正名,強調發展商品經濟,培育市場機制。我覺得我自己的個人行為,正是在響應國家的号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