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松蘿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夢到她無憂無慮的童年,父母疼愛嬌寵,從不盼望她能像其他人一樣成為名滿山川的尊者大能,隻希望她的一生都平安喜樂。
幸福美好的生活在八歲那年戛然而止,她親眼看着時空裂縫在天邊出現,因駐防小隊的疏忽,有黑暗生物沖出隔離圈來到城中,見人就殺。
父母為了保護她,也為了保護别的孩子,不顧自己修為普通無畏迎戰,最終在她眼前活生生被那些怪物吞噬。
沒有人知道,在親眼目睹父母死于非命的畫面時,年幼的女孩滿腔悲恸憤恨,從此在心底種下一顆種子,隻等它生根發芽茁壯參天。
再後來,舉目無親的季松蘿被災害處理部門送到了最近的幽州長青劍派,成為一名普通的入門弟子。
門中師長說她根骨差,放任她自由生長,于是她焚膏繼晷以期鈍學累功,卻始終礙于天賦無法進境,便隻能比别人多走一條路,承受着無數嘲諷輕視為自己籌謀打算。
她在得知某個隐世宗門有一門不傳秘技或許可以改善自己的根骨經脈時,便第一次大着膽子去找師長求問,卻換來師長的不屑恥笑。
“别家的不傳秘技,也是你這資質愚鈍的尋常弟子能染指的?修煉不行就多去讀些書,少做好高骛遠的事。”
但她不肯屈服于命運。
她十八歲那年,三生島因為出了陸明蒼那樣一位絕世天才而名聲大噪,季松蘿也終于知道原來當年自己求而不得心向往之的隐世宗門竟然就是三生島。
已經成年的她再次鼓起勇氣去尋了門中長老,言語懇切曉以利弊後才換來一個公平的交易機會。她将三十年光陰獻給長青劍派,往後餘生,便由自己決定命運。
還好,彼時她已經入門十年,再有二十年就可以解脫了。
得以離開長青劍派那天,是她三十年來最高興激動的一天,因為她看到了改變命運、實現夙願的希望。
明朗向光的夢境畫面在這時倏地一轉,來到了一片靈氣氤氲的大澤邊,高大樓塔沿着湖岸拔地而起,入了夜,萬家燈火點亮,人來人往熙熙攘攘,好不熱鬧。
是季松蘿才見過不久的畫面,這裡是……雲夢城?
她正驚訝于自己為什麼會夢到雲夢城,視角忽然移到了湖畔一座酒樓的二樓包房,房間裡坐着的一男一女她再熟悉不過。
李簌雪興緻缺缺地扒拉着飯菜,皺眉道:“師兄,三生島的招生考試明天就要開始了,我真的沒問題嗎?”
聽見這話,季松蘿不禁滿心疑惑。
他們不是順道來雲夢城旅遊的嗎?沒想到李簌雪竟然是來參加招考的?這一路同行,兩人竟對她瞞得滴水不漏。
不過這不重要,季松蘿并不在意李簌雪參不參加選拔,反正也影響不到她。
但她之後聽到的對話卻似乎并非如此——
“不用太擔心,明日先是文試,你就算不會答,但不是還有另一個嗎?”李風亭意味深長道。
李簌雪面色看起來有些猶豫:“可是……真的管用嗎?”
李風亭正要開口,又謹慎地看了眼四周,随即念訣設下一個屏蔽結界,才壓低聲音繼續說道:“放心,這法子是掌門師尊親自傳授的,我已經提前了解過了,三生島曆屆招考大會第一輪的文試都是派些五到六級的弟子來監考,以他們的修為看不出什麼端倪來。”
“季松蘿就更不用說了,她的修為連四級都不到,到時候你就用掌門師尊教給你的法子,等交卷的時候将她的答案替換過來。至于她手上那些丹方心得,在門派的時候早就被我安排人謄抄了一份,她要是敢鬧,大不了咱們就說是她偷了你的丹方,到時整個長青劍派都會為你作證,她一個人勢單力孤的,翻不出什麼風浪來。”
李簌雪頓時笑靥如花:“我就知道師兄對我最好啦!”
兩人歡聲笑語卿卿我我的畫面在季松蘿眼中倏地模糊褪去,她現在滿腦子都是李風亭剛才那番話。
她的文試、她的丹方、她的前程,竟然在毫無所覺的時候就落入了别人的算計嗎?
門中長老放人那麼幹脆,她隻當交易達成,雙方再無瓜葛。若是日後真的有了機遇能改善她的根骨,她有所成就時也不會忘記長青劍派的成全之恩。
可是……可是為什麼會聽到這樣一番話?
難道她從頭到尾隻是李簌雪的一顆墊腳石,是天之驕女拜入大宗門的踏闆嗎?
明明李簌雪都有掌門父親了,且自身根骨不差,隻要肯花些精力修煉,腳下必定是一片坦途,根本不需要來搶她的機遇啊!
叢生的怒氣與疑惑不斷在拉扯着她的思緒,季松蘿卻一反常态地冷靜下來。也許這隻是夢呢?也許是她平時太煩那兩個人了,所以才做了這樣一個古怪的夢呢?
但是腦海裡某些被忽略的回憶竟然越來越清晰——她向掌管丹房的長老請教,對方卻屢屢誤導,得不到半點進益;她獻給師長的丹藥在普通弟子和外來修士中好評如潮,卻沒有得到師長的半分誇獎,一面不肯向掌門引薦她,一面又多次向她征要新丹;有“好心”的師弟願意做中間人替她外出售賣靈丹賺錢,省去她許多精力;還有她房間裡莫名出現的細微變動,她有時遍尋不着又突然在某一日出現在房間角落的心得筆記……
難道這些都隻是為了讓她更好地當一塊墊腳石,成全李簌雪的通天大道嗎?
那她算什麼!她就隻能一輩子當個低階修士!一輩子屈居人下!一輩子仰人鼻息嗎!
她不甘心!
季松蘿猛地從床上坐起來,大口呼吸着平複劇烈的心跳和心頭怒氣。
正當她準備下床倒杯水來喝時,周圍畫面忽地一變,從酒店房間變成了一覽無遺的雲夢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