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谌過意外出現,關佳顔沒再繼續上台演奏,撞那一下緩過來後就硬生生擠在谌過和關衡之間,捧着一杯果汁加入閑聊。
關很健談,谌過安靜地聽了一會兒他們聊天,得出一個非常肯定的結論。
也許是因為臧春鹂跟關家兄妹是一家人,所以他們之間沒有相處障礙。但關佳顔跟周主任的關系貌似也很好,周主任談話間還提起蘭姨,想必之前跟關家兄妹的母親關系也比較密切,關佳顔還自來熟地問起周主任家的寶貝女兒,真是令人驚訝。
谌過夾在幾個熟人的聊天之間,感覺自己像一個不小心誤進會客沙龍的闖入者,意外的是,對方聊的話題她竟然也能聽得懂,不過聽得不太順心,且心裡總是一股一股地湧起許多沒來由的酸澀。
她不得不承認自己在過去的這段時間裡有些不自知的自大,可她也不明白為何從來都不曾自以為是過的她,自打碰見關佳顔這小孩兒後就像被下了降頭一樣,心緒來回反複,行為婆婆媽媽,完全搞不懂自己究竟在想什麼。
也許她隻是在刻意地在欺騙自己,蒙蔽自己,怎麼會有人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呢,她隻是不願意相信罷了。
關衡時不時地隔着妹妹往她這邊看一眼,谌過始終都沒跟他搭話。
關佳顔叽叽喳喳跟哥哥姐姐,跟周主任聊夠了,突然歪着身子撞谌過:“谌老闆,你怎麼不說話啊?”
“沒有啊,我認真地聽着呢。”谌過說。
“那你聽出來什麼啦?”關佳顔明顯很開心,說話語氣都是揚着的,像小魚吐上來的泡泡,歡快地上浮,然後迫不及待地砰開。
谌過微微偏頭,正對上一雙漂亮的琥珀眸子,眸中燈光微微亮。這小孩兒貼她貼得太近了,點個頭兩個人就能碰上臉,于是她往後仰了仰輕笑着說:“我聽出來,你這些親友都是能交心,能聊知心話的,知道你能過得很好,我為你高興。”
話音未落,關佳顔的臉色已經沉下來,方才她就察覺谌往後仰了一下,像是要刻意地離她遠一點,她以為是她距離沒掌握好要碰着人臉了,可谌這句話一說出來,盡管語氣平淡沒有透露情緒,可她就是知道,谌正在有意疏遠她。
先是人往後一仰,在身體上與她拉開距離。
又說她有能交心的親友,表面說為她高興,潛台詞卻是在告訴她“我不在你的親友之列,我要離開了”。
“你為我高興。”關佳顔的語氣也跟着沉了下來,還意外地有些譏諷之色,“因為我有朋友?”
除了周主任外,關衡、春鹂,當然還有谌過,立刻感受到了一種熟悉的暴風雨發作前的低氣壓,關佳顔冷着臉吊着嘴角扯出一個勉強的笑,又重複地問一遍:“谌過,你是為我高興,還是覺得能擺脫我而為自己高興?”
谌過注視着冷着臉的關,從那雙空洞的眼睛裡看到一種平靜的瘋意。
“咣啷”一聲,碎片炸裂的聲音在安靜的酒吧裡顯得格外突兀,一隻杯子被關佳顔一甩胳膊掃落在地,碎片迸了一地,冰塊混着酒液滾落在地上,四周的客人紛紛往這邊看。
關佳顔突然站起身,竟然摸到谌過肩膀揪住了她的衣領子,從牙縫裡擠着話問:“你為什麼不回答我?你是不是覺得我是傻子什麼都聽不出來?”
如果你真為我高興,會發自真心地誇我琴彈得好,會開心地拍拍我,揉揉我的頭發,刮刮我的鼻子,也有可能會抱抱我,還會鼓勵我繼續去台上彈奏,而不是說這些冠冕堂皇的場面話。
關衡和春鹂都擠過來去掰關佳顔的手,谌過任由她拽着,面無表情地、平靜地看着關:“佳顔,我也不是傻子。”
“松開,你給我坐下!”關衡終于掰開關佳顔的手,狠狠地把人摁到自己的椅子上坐好,他則坐在倆人中間,把谌過隔開來。
關佳顔“呼哧呼哧”在那兒壓着急喘氣兒,一副氣得夠嗆的模樣,谌過整好領子扭身正對着吧台坐好,兩隻眼睛低垂着,把視線落在自己的杯子上。
旁邊的周主任突然擡起胳膊肘輕輕地碰了她一下:“别跟小孩兒置氣,沒必要。小朋友嘛,要是講理就不叫小朋友了。”
“對不起,谌過,”關衡剛開口想要說些什麼,那個耳朵特别靈光的小扭扭就粗暴地打斷老哥,“哥你跟她道什麼歉,我犯什麼錯了?”
關衡苦惱地掐了掐眉心,來不及張口又被妹妹搶白:“我一個瞎子——”
谌過突然短促地開口:“你能不能别把瞎子挂嘴上說個不停?”
“可我就是瞎子啊,瞎子瞎子瞎子,我是個瞎子。怎樣,我就說了!”關佳顔噼裡啪啦一頓說。
周主任在邊上笑着搭一句:“姑娘們别吵,容我犯一下職業病,咱們對有身體傷疾的人是不能使用‘傻子’‘聾子’‘瞎子’‘殘廢’‘弱智’這種蔑稱的。”
關佳顔嗤笑一聲:“周姐你先閉麥吧!平常說話誰講書面語啊?再說了,心裡有沒有歧視,未必會表現在嘴上。我就這麼說了,我就這麼沒素質,都少管我。”
她試圖隔着老哥去“看”谌過,無奈被老哥摁着額頭給推回來,又不服氣道:“像你們就是當面叫我瞎子,我也不覺得是蔑視,我知道你們都是有素質的人。”
“但是呢,”關佳顔語帶嘲諷地沖着谌過的方向大聲道,“有的人雖然不歧視我這個瞎子,但是她一點兒都不想跟我做朋友。面熱心冷的人果然跟别人都不一樣,你覺得她好極了,其實她是真的鐵石心腸。”
關衡絕望地閉上眼睛猛灌一口酒,沒治了,搞砸了,這回可能真的要完蛋了。
谌過把杯子往吧台裡面一推,一言不發地揣起手機起身就走。
春鹂着急忙慌地想要挽留一下,結果剛叫了個“谌”字,就被周主任伸手制止,然後周主任也跟着走了。
吧台那邊又響起杯子砸在地上碎裂的聲響,谌過頭都沒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