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着一肚子氣從涼爽的酒吧裡出來,悶熱的空氣立刻纏上來,谌過憋得心口發疼,好像吞了一箱煙花一樣,整個人從裡到外都被炸得嗡嗡響,腦子裡都在閃光。
她直接在路沿上坐下摸出手機叫代駕,周主任不緊不慢地從後面走過來站在她身邊:“你還好嗎?”
“說不來,應該是不太好吧,氣得我頭疼。”她打開微信通信錄把關家兄妹找出來,可指頭放在“加入黑名單”那個開關上的時候,又劃拉兩下退了出去。
“我不太會勸慰人,所以也不跟你說什麼廢話,”周主任晃晃車鑰匙,“桂圓她是年紀小,眼睛盲了,雙親亡故,可她這些遭遇跟你沒有關系,而且她已經是個成年人了。所以,有氣别憋着,小孩兒不能總慣着。我代駕到了,先走一步,你注意安全。”
谌過站起身來跟周主任點點頭算是告别,轉身望見關衡朝着她走來。
她重新坐到路沿兒上,一言不發地盯着路燈投下的花朵影子。
“我替顔顔給你道歉,她剛才說話太難聽了。”關衡站在剛才周主任站過的地方,偏頭看見斜對面酒吧門口有幾個人一直盯着這邊,于是又挪了兩步,擋在谌過身邊。
谌過伸手拽了根草葉來回折着玩兒:“她說話難聽,你說話不坦誠。”
關衡自知理虧,也沒打算辯解,隻認真解釋道:“從我母親去世後,顔顔她之前的情況的确是很嚴重,是真的沒法跟人相處,我沒有誇大其詞去騙取你的同情心。春鹂是我姑姑家的女兒,她從小就跟我母親很親,但顔顔那時候連春鹂都很排斥。”
“你真的是顔顔的一道光。”
“因為你對她好,她才有了好的變化,努力地去融入之前的生活。”
谌過擡頭看關衡,冷冷地望着他:“那我就問一個時間點,她上次在家裡浴室摔跤時,已經可以來這裡工作了,是不是?”
關衡啞口無言,默默地點了點頭。
“呵,那時候她已經并不是非我不可,你叫春鹂過去就可以。但你當時那個天都塌了的架勢,一度讓我生出很重的心理負擔,覺得要是我對佳顔的需求無動于衷的話,那就是人性喪失。”
關衡重重地呼出口氣,像是一聲沉沉的哀歎:“對不起,我承認我是有意的。”
“之後呢?”谌過把揉爛的草葉扔到地上,伸腳碾碎:“之後,你們有把我當可交心的朋友了嗎?”
“你們有無數個機會可以告訴我,佳顔她正在往好的方向上改變,她有進步了,她在沒有我的地方也有了比較樂觀的進步。可是你們沒有人告訴我。”
谌過冷笑一聲:“你們告訴我又能怎麼樣呢?我會為她有進步、有改善而感到發自内心的高興,會覺得我對她起到了正面的影響,會肯定我沒有帶着她下陷到更深的困境裡去。”
“可是你們不說。所以我一直反反複複自己在那兒糾結來糾結去,擔心我是‘毒藥’,隻能給她帶來一時變好的假象!”
“你們把我當什麼?”
“我覺得自己像一條咬了毒餌的魚,明明像個傻子一樣被人釣着晃來蕩去,可自己還以為是在飛,真是愚蠢又可笑。”
關衡一時語塞,兩個人沉默地各自盯着地上的光影,後方酒吧門開了,關佳顔扶着春鹂的胳臂緊一腳慢一腳地跑出來,春鹂叫了聲“哥”。
代駕适時趕到,谌過站起身把鑰匙一抛,頭也不回地上了車。
直到進了家反鎖上門,心裡一直憋着的那股勁兒才一股腦兒地散出來,她拎起茶幾上的冷水壺倒了滿滿一杯涼白開灌進胃裡,才勉強壓下滿腹不悅。
一個人沉默地在沙發上坐了許久,客廳裡空調沒開,悶得她出了一身熱汗黏在身上,窗戶開着,可今夜無風。
谌過想要把腦子放空清醒清醒,讓那些亂糟糟的想法像汗水一樣“嘩嘩嘩”都流個幹淨,可她努力了好半天,腦子反倒更亂更滿了。
很悶、很煩、很躁,汗水濕漉漉地黏在身上,讓她覺得衣服布料似乎要和皮膚粘在一起,憋得她無法呼吸。她想要歇斯底裡地叫喊出來,宣洩胸中郁悶,可又理智地意識到現在是夜裡,大部分居民都已經睡下,她不想像個野生動物一樣嚎叫得滿樓都能聽到,隻狠狠地捶了一把沙發靠墊。
就這樣帶着煩悶去洗了澡,臨睡前她登上UOM一看,空域申請被駁回了。就在那一瞬間,大股的無力感像決堤的河水一樣把她的心淹了個透。
谌過拉起毯子一頭紮到枕頭上,不動了。
不知道在枕頭上悶了多久才睡着,她在夢裡沉進一片水中,似乎是仰躺在水底,她眯眼望着水上的日光,光影中有個人影一直在晃啊晃,可總也看不清那張臉。她伸手想要拉住那個人看個清楚,可手穿破水面的一瞬間,耳邊乍然響起一片轟隆聲。
谌過猛然睜眼,隻聽得雷聲陣陣,閃電透過窗簾把屋裡映得明亮,她摸過手機一看,才淩晨兩點多鐘。
十分鐘後,她背着幾十斤重的器材下樓,一出單元門,雨劈頭蓋臉地打了下來。
遲了,拍不了閃電了。
但還可以拍雨。
幾十斤的包背在身上,突然讓她想起那天她背着醉咪咪耍賴的關佳顔艱難地挪進地鐵站,她自嘲地晃晃頭,快速打開車門坐進去,在雨幕中駛離小區,慢悠悠地開上馬路,去捕捉那些雨絲下千姿百态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