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全蓁這時才不足五歲,但全耀輝還是覺得被女兒聽到有些尴尬,他見人要走,便上前幾步,試圖從孩子入手,将母女倆攔下。
誰知手一伸,全蓁竟下意識往舒蘭茵懷裡縮了縮。
小孩子的下意識動作騙不了人,她害怕他。
全耀輝尴尬地将手縮回去。
自那之後,全蓁再沒有聽到過這樣的對話,或許全耀輝彼時真的隻有她一個孩子,他仿佛是為彌補愧疚,又或許隻是為增進父女感情,總之,他回家時間越來越早,逢年過節還會帶她跟媽媽出去玩。
那真是一段很美好的時光。
可惜彩雲易散琉璃脆,也隻有這麼一小段而已。
全蓁閉上眼,指尖緩緩摩挲腕間銀镯,這是舒蘭茵留給她的東西,她低下頭,在迷茫霧叢低聲喃喃:媽媽,我該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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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蓁洗完澡出來時,外面一片墨灰,滿室阒靜。
陽台衣服濕的濕,潮的潮,全蓁揀出其中能穿的,扔去屋内沙發,等空調自然收幹後放進衣櫃。
随後她将躺椅放下,沒開燈,就這麼靜靜躺上去。
意識半夢半醒,陷入混沌之際,擱在一旁的手機忽然震動起來。
全蓁原先沒理,但那電話一而再再而三,她還以為是倪曼婷,正準備不由分說挂斷,掃一眼才發現是全鑫成。
全蓁指尖在屏幕上方懸停半秒,還是揿下接聽鍵。
坦白說,她對這個弟弟的感情很複雜。
全鑫成是倪曼婷唯一的兒子,按理說,他跟她的關系應該很一般,但現實與之恰恰相反,他很黏全蓁。
而且是那種私底下小心翼翼叫人沒辦法冷眼式的讨好。
“什麼事?”許久沒說話,全蓁嗓音微啞。
全鑫成聽罷立刻關切道,“姐,你怎麼了,是不是感冒?”
“沒事。”
全鑫成“哦”了聲,還是沒忍住叮囑,“姐,你如果不舒服,記得吃藥啊。”
全蓁坐起身,嗓音淡淡的,“都說了沒事。”
全鑫成見她現在聲音正常些,稍稍放下心,他壓低嗓音問,“姐,你最近在學校怎麼樣,是不是快期末考了?”
“嗯。”全蓁應一聲,“你有話就說,别拐彎抹角。”
“哦……”全鑫成大概是低了一下頭,聲音聽上去有些悶,“我今天聽到爸給你打電話了……好不容易避開他們拿到的手機,對不起啊姐,我不知道爸為了我……”
全蓁有點麻木,“他們的事情要你道什麼歉,你好好學習不就行了?”
何況,道歉有用嗎?
碎裂的鏡子當然無法恢複如初。
“我知道我沒資格代替他們道歉,但是我就是覺得我應該說點什麼。”小少年很有些盲目樂觀,“總之我這幾天會努力做他們思想工作,讓他們盡快放棄這個想法!”
全蓁“呵”了聲,“那你加油。”
全鑫成聞言抱怨,“姐,你怎麼這麼淡定,我都替你着急。”
全蓁:“着急有用嗎?你有辦法?”
她壓根沒指望一個初中生給她出謀劃策,誰知問出口的下一秒,全鑫成蹦出一句,“要不你先找個男朋友吧姐?不用真的,就朋友假扮的也行,你想啊,我都有姐夫了,爸總不能還把主意打到你頭上吧?那也太喪盡天良了!”
……
電話挂斷,全蓁複又躺下去,她腦海中不斷重複全鑫成方才的那句話,“假扮的也行”。
同樣的話,梁世桢也與她講過。
彼時,他端坐汽車後座,慢條斯理摘下眼鏡擦了擦,目光低垂,語氣亦漫不經心。
他說,“隻是假結婚,一張證而已。”
——當不得真。
當時,全蓁尚未仔細思考,下意識的反應便是抗拒,但現在經過全鑫成這随口一提,全蓁竟越想越有道理。
社會在發展,婚姻形式為何卻停滞不前?
是誰規定領證結婚的兩個人必須真心相愛?
倘若因為某種契機而結合,而她從中獲益,假結婚自然亦有其可取之處。
就好比沈令伊那日跟她說的。
過程不重要,結果對就行。
選對自己最有利的那一個。
這件事對她有利,難道這還不夠嗎?
想通其中關竅,全蓁倏然柳暗花明,眼前迷霧盡散,她趿拉着拖鞋進屋,找到那張名片便想立即聯系梁世桢。
然而等按下最後一個數字時,全蓁卻猶豫了。
跟這樣的男人做交易,底牌交一張便少一張,她不應該如此急切。
此時距離梁世桢給她名片還不足半月,她決心再等一等。
事後回想,全蓁覺得,或許自己當時也隻是在賭,賭他或許也在等。
之後幾天,她照舊圖書館宿舍兩點一線,心無旁骛考完最後幾門課程。
考試正式結束那晚,全蓁重新執起那張名片。
黑色底圖,微凹燙金體。
設計簡約且不失高級。
她翻到背面,找到那串數字,重新輸入。
這些天,全蓁反複斟酌開場白,可現在,她将冗雜客套與虛僞問候盡數省略,最終發出去的隻有簡簡單單一句。
「梁先生,請問您的傘和衣服,我什麼時候方便還給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