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蓁與梁世桢約在一家私人餐廳。
這家餐廳位于中西區,裝修奢華,古典樂悠揚,全蓁在侍者的帶領下穿過拱門,緩緩踏上旋轉扶梯,頭頂吊燈造型複古,投射下的燈光将來往衆人面龐鍍上一層朦朦胧胧的昏寐光暈。
走了一會兒,她在頂層包廂停下。
幾乎同一瞬間,那門緩緩開啟,兩位身穿同色制服的侍應生将全蓁迎進去,随後悄無聲息退出。
厚重紅木門在身後再次關阖。
整個過程安靜到沒有任何多餘聲響,沉默宛如序章,新故事即将開篇。
全蓁擡眼,朝屋内掃了眼。
同外面近乎一緻的風格,色調低沉侈靡,挂簾華麗,圓桌兩端擺放着造型懷舊的燭台,燭火晃晃悠悠,好似誤入中世紀唐頓莊園。
梁世桢跷着腿,懶散靠坐在深棕色沙發内。
他姿态落拓,一手張開,随意搭在沙發邊緣,面前放置一根點燃的雪茄,那周身貴氣輕易便可叫人相信他是這座莊園的主人。
事實上,全蓁來之前查過,這間餐廳的确隸屬于梁氏,說他是主人一點都不為過。
念及此,全蓁不免彎唇苦笑,港城近半數資産皆與梁家有着千絲萬縷般的聯系,對于普通人而言,或許找出哪些産業同他無關才更困難吧。
全蓁在梁世桢對面入座,手中包裝袋放在左側椅子上。
梁世桢餘光掃一眼,淺粉紙袋内,傘柄底端銀獅氣勢絲毫不減,他同它對視一秒,漠然移開,看向全蓁,“全小姐今天來,應該不單為送回這些?”
跟聰明人對話真的很省事,她隻需釋放一個訊号,他便能通曉全部。
全蓁淡然點頭,“是。我這次過來,其實是想告訴梁先生,您上次說的假結婚,我願意一試。”
梁世桢吸口雪茄,煙霧徐徐飄散,他眯了下眼,示意她赓續。
全蓁繼續說,“但是就像您上次說的,結婚是大事,尤其還是我們這種模式,我認為不能草率,許多細節都需要兩個人面對面商榷。”
“比如?”梁世桢看她一眼,語氣随意。
全蓁則非常認真,她打開手機備忘錄,“首先,我們需要為結婚編造一個合理的身份,例如已經交往一段時間之類,其次,我們需要盡量了解對方,以求增加真實性,最後也是最重要的一點,既然是假結婚,那必然需要期限,就我個人而言,我希望是一年——”
“理由。”梁世桢打斷她,薄唇輕吐出言簡意赅的兩個字。
全蓁兩手交疊,平放桌面,“一年後我有讀研打算,具體在哪讀還不清楚,但屆時大概率會離開港城——不過這隻是我的個人想法,具體可以再商量。”
這話講完,許久都沒有回應。
屋内本就安靜,眼下更是落針可聞,連呼吸都要放緩。
梁世桢本就氣質深沉,給人捉摸不透之感。
眼下戴上眼鏡,那目光被鏡片過濾,更加難以辨析。
全蓁指尖無意識扣了下掌心,内心隐隐緊張。
從進來開始,一直都是她在講,可他卻絲毫沒有表露過自己半分想法,這樣的态度實在叫她拿捏不準他的意思。
就在她疑心這人是不是臨時變卦時,後面那門突然被扣響三下,有人恭敬入内,送上一份文件。
梁世桢微擡下颌,示意将其放到全蓁面前。
于是,全蓁驚訝發現,方才她講的那幾點都已在文件中補充好,甚至還做了特别标注,而這份文件的詳盡程度遠超備忘錄,小到個人喜好,大到戀愛細節,乃至兩家家庭成員的具體信息都應有盡有。
這樣仔細,顯然并非臨時起意。
也不知他是何時準備的。
全蓁将其翻到最後一頁,那裡與前面截然不同,上面僅一句簡短承諾。
「全蓁小姐留學所産生的一切費用皆由梁世桢先生負責。」
-
晚上,中環附近清吧。
沈令伊伸手在全蓁面前晃了晃,“嘿,想什麼呢,剛跟你說話都不理。”
全蓁這才回神看向她,歉意笑了笑,“抱歉,我沒聽見,你剛剛說什麼?”
沈令伊揮揮手,“害,不重要。倒是你最近怎麼了,自從上次回家就心不在焉的。”
全蓁沉默片刻,忽的舉杯晃了晃,酒液澄澈,夜色中粼粼微光,她盯住看幾秒,仰脖一飲而盡。
“伊伊,我要結婚了。”
回來之後,全蓁仔細看過那份合同,條件不可謂不優厚,甚至方方面面算下來,她才是占盡便宜的那一方。
就好像走在路上,她分明沒有買過彩票,卻有人告知她中大獎。
梁世桢便是這項獎項的提供者。
全蓁是俗人,沒有那麼清高,餡餅切切實實砸到她頭上,她會覺得不真實,但一定會伸手去接。
至于他的意圖是什麼,走一步看一步,總有知道的一天。
全蓁相當随遇而安,但沈令伊聽完可淡定不起來,腦海中直接勾勒出一個肚肥腰圓個矮貌醜的土大款深情款款吻上她好姐妹的場面。
她無法接受,兩手捂住耳朵,尖叫一聲,長歎一口氣,随即軟趴趴倒在桌上,生無可戀道,“你是醉了還是瘋了,你告訴我,這世上究竟有哪個男人配得上你?”
“不是,你為什麼這麼想不開啊蓁蓁?”
“到底是誰,告訴我,到底是哪個男人,我去殺了他!”
全蓁沒醉,醉的另有其人。
沈令伊目光渙散,講話不過大腦,這番折騰之後,周圍不少人朝她們投來打量目光。
全蓁将人往裡挪了挪,主動擋住那些不善視線,無奈道,“不是你想的那樣,就是……”
她三言兩語,将她跟梁世桢的計劃簡單說了下。
沈令伊好似腦子轉不動,聽完艱難轉了轉眼珠子,“哦”一聲,“假結婚……等等!”她終于反應過來,抓住全蓁的手,音量不自覺提高,“什麼,假唔……”
全蓁慌忙捂住她嘴,“你别亂吼,這事别人不知道,别亂說啊。”
沈令伊其實酒品還行,大多數時候都很聽話,見姐妹不讓說,她乖乖點頭,給嘴做了個拉拉鍊的動作。
然而大腦反應實在遲鈍,等真的張口又忘記要說什麼。
全蓁又好氣又好笑,招手給她要了杯橙汁。
半杯果汁下肚,沈令伊終于清醒一些,她稍稍湊近,問,“誰啊?誰給你出的馊主意?”
全蓁嘴邊下意識滾出個“梁”,意識到不妥,半路改口,“全鑫成。”
“哦,”沈令伊輕嘶一聲,伸手浮誇性摩挲兩下下颌,感歎,“小朋友的腦子就是好用,雖然聽起來離譜,但可操作性很強。”
“不過……”沈令伊困惑,“你也沒什麼異性朋友,到底跟誰結啊?”
“其實這個人你見過。”
“誰啊?”
全蓁不是說一半留一半的性格,糾結半晌,她湊到沈令伊耳邊,輕聲開口。
時間好似被暫停,舒緩爵士遠離,耳邊閃過一霎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