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怪,一定有古怪。
她在上部戲殺青時,曾萎靡了一陣,和杜家二公子的绯聞鬧得滿城風雨,還割腕過,昏迷了三天三夜,再次醒來,就像換了一個人,很多事情都不記得了,常昶還以為她受了刺激,也不給她排戲了,可是水影兒卻主動和他說,自己已經無礙,可以正常工作了。
“請問炎探長,我可以先回去了嗎?”水影兒露出一絲職業的微笑,她笑時臉頰有兩個淺淺的梨渦,活色生香。
炎曜又恢複了往日的冰冷,不動如山:“請便,不過,明天會有警員聯系你,詢問更多的細節。”
水影兒突然眯着眼,走近一步,眼中似乎帶着某種……光澤。
炎曜本能地後退一步,這個女人太過美麗,而美麗到極緻,便會帶來危險。這是一個顯而易見的道理,卻有太多的人總被外在的皮肉所迷惑,而忘記了最初的目的,而炎曜,總是最清醒最理智的那一個。
在他的心裡似乎早已根深蒂固一個觀點——一步錯,步步錯,他不容許自己犯錯。
沒想到。
高跟鞋落在他跟前,不遠不近,正好一臂遠。
水影兒隻是頓了頓,說:“哥們兒,帶我一個呗,我對這個案子,很有興趣。”
炎曜:“……”
他沒有回答,隻是讓手下将屍體擡出去,外面還是人擠人的,大多都是男人,炎曜沒有從他們的眼中看出憐憫,更多的是獵奇,戲谑,看熱鬧。
戴春芳的遺體早已衣衫不整,幾近全|裸。男人們并不覺得有什麼需要回避的,畢竟是個舞女,生前都不知道陪過多少恩客,難道死了就會高貴幾分?
“等等。”炎曜叫住手下。
他将身上的披風脫了下來,緩緩搭在了戴春芳的身上,吩咐道:“仔細點,帶去巡捕房的停屍間。”
……
到樓下後,水影兒準備等車,卻聽見幾個舞女在議論。
一濃妝豔抹的歎息道:“這戴姑娘也是命苦,出來賣唱,是想給她小兒子攢錢看病的,誰想到卻死在這了,也是紅顔薄命。”
“是啊,可憐的孩子,連爸爸都不知是誰,現在又沒了媽,怎一個慘字了得!”
另一吊梢眉抱臂說:“嘿,不過是個沒人要的野種罷了,也不知跟哪個野男人生的,再說了,戴春芳不過是個過氣的老女人,年老色衰,吃不了演員這碗飯,就勾三搭四,這賤婊子也是活該。”
衆人雖覺得她說得過分,卻沒反駁。
水影兒徑直走向她,叉腰,沉聲說:“沒有人能永遠年輕,但年輕的總有人,所以,何必去嘲笑那些年齡大的女人呢?一個單親媽媽,在魚龍混雜的上海灘打拼已經很不容易了,你自己也是女人,說這些話,不覺得羞恥嗎?”
一字一句,擲地有聲。
吊梢眉翻了個白眼,正要罵她多管閑事,卻見是水影兒,态度立馬軟了下來,得罪誰都不敢得罪這位傾城名伶,上海灘的風雲人物。聽說一年前一個小演員沖撞了水影兒,第二天就被人發現沉屍黃浦江了,傳言雖不知真假,也足以讓人心生畏懼了。
“哎呀,我是說着玩的,戴姑娘是我們的好姐妹,她死了,我們自然也是傷心的。”吊梢眉假惺惺地說。
“下不為例。”
水影兒轉身,頭也不回地走了,高跟鞋踩在地闆上,“哒哒”作響。
常昶又一次震驚了。
往常的水影兒,刻薄嘴毒是她的标簽,傲慢難處是她的代名詞,演技為零,能紅全靠一張臉,所謂的“花瓶”是也,見人有難,不和别人一起落井下石就不錯了,怎會挺身而出?
要放在以前,水影兒是最瞧不起舞女的,八成會說:“我和賣唱的怎麼能相提并論呢?我可是大明星!”如今,連着裝風格都變了——從以前的珠光寶氣變成了現在的素淡典雅,如今的打扮,倒更像個大家閨秀。
此時,炎曜站在二樓,盯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上了車,水影兒望着窗外,或明或暗的光線落在她的側影上,有種沉靜的美感。突然轉頭,問經紀人:“老常,炎曜到底是什麼背景?聽說他是下一任警務處總督查的人選,租界裡很少會要華人當督查吧。”
常昶舔了舔幹涸的下唇,說:“炎曜來頭可不小,他爸爸是上海灘有名的大佬炎白钰,媽媽聽說是個英國貴族的女兒,在他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
“他母親是英國人?怪不得覺得他輪廓分明,鼻梁高挺呢。”
從外貌來說,炎曜無疑是十分出色的,俊朗,剛毅,有男人味,一雙琥珀色的眸子,隻是總不笑,繃着一張臉,給人硬邦邦的感覺。
“他們家在上海灘很有權勢,黑白通吃,不過炎曜不全是拼爹,個人也很有能力,剛上任就破獲了一個大案,受到工部局的嘉獎。不僅如此,炎曜号稱‘鐵血探長’,手腕強硬,上次的大案與沖赢藥廠的董事長兒子有關,可是炎曜二話不說,就将他押上了審判庭,任藥廠的董事長怎麼求情都不管用。”
“倒是個傳奇人物。”水影兒颔首,又像想起了什麼,“等等,炎白钰不是我們下部戲的投資人麼?”
“誰說不是呢?下周日是炎老的生日,到時候政商界的名流都會來,你也在受邀之列,咱們得盛裝出席,别給公司丢面子。”常昶有些累了,打了個哈欠道。
“好。”
常昶“咦”了一聲,瞌睡都沒了,“你之前不是最不喜歡參加這些交際晚宴嗎?還說浪費和杜公子逛街的時間。”
說到“杜公子”,常昶突然捂嘴,自覺失言,這小祖宗以前聽到這三字就像着了魔似的,不管不顧,非要跟在杜公子屁股後面,連事業都不理了。
水影兒卻笑了下,很平靜地說:“也許是重獲新生,凡事都看開了吧,不過明天請幫我空出來,巡捕房應該會聯系我。”
常昶了然地點頭,沒在意“重獲新生”四個字,還以為,就是字面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