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一樣。”炎曜轉頭,對水影說:“我們是同行者啊。”
同行者,是和常人不同的存在。
水影點點頭,又歎了口氣,“這個案子,不僅牽扯他的親生父母,還有整個杜家,若是杜家遭難了,股票大跌的話,那最近做空的買家一定會大賺一筆。”
炎曜似乎有些福至心靈,突然沉聲道:“下一步,警方可以去查最近股市裡大筆做空杜氏企業的賬戶,一定會有收獲。”
暗夜組織與阿誠合作,無非是各取所需。阿誠能報複杜二與杜家,而暗夜組織自然是觊觎杜家的财産,想從中獲利。也許暗夜組織還有其他籌謀,杜氏企業已經發行了股票,如今被命案影響,企業股價大幅下跌,做空便能從股市中獲得巨額利潤,而那些提前知道消息做空的賬戶就很有嫌疑了。
做空比做多的風險要大很多,尋常人不會輕易做空股價,屬于暗夜組織的賬戶卻能提前預判到股價下跌的消息,從而做空,所以調查這些賬戶,就很有必要了。
“歌廳舞女謀殺案已經了結,但是,我們與暗夜組織的較量才剛剛開始。”炎曜的眸子越來越堅定,在心中默默地立下了一個誓要達成的宏願。
***
三天後,杜家領走了阿誠的屍體,一把大火燒完,隻剩下一抷骨灰。
說是杜家,其實隻有杜夫人一人,杜老爺覺得臉上無光,家門不幸,自是不想管這種破事,而杜二更是對阿誠恨之入骨——雖說他曾經和那人有段感情,可是,此人不光讓自己被當成殺人嫌犯,蹲了幾天牢房,更是讓自己臉上無光,名聲受損,還領屍體?不朝着他的屍骨吐幾口唾沫就算好的。
在意阿誠的,就隻有杜夫人一人。
天地之間,唯此一人。
她一身黑色的旗袍,極為瘦削,狀态很不好,像是哭過很多次,眼睛腫腫的。
能不哭嗎?這可是她唯一在意的孩子,杜二并不是她親生的,隻是杜老爺抱回來寄養在她名下的,她心裡對杜老爺厭惡得緊,連帶着也厭惡杜二,一出生,就給奶娘帶了,她實在沒有心情看這個孩子一眼,反正這孩子命好,剛出生家裡就已經有很多人疼愛了,難道缺她一個?
至于杜二被抓時,她也隻是逢場作戲,演出一個焦急的母親而已。
可是阿誠卻不同,從小就寄居鄉下,和他爹相依為命,身邊也沒有母親照顧,就這樣稀裡糊塗地長大,而且,這孩子還有缺陷,更讓她揪心了。每天,她都在想阿誠過得怎麼樣,是不是長高了?快不快活?有沒有人欺負他?
幾乎每天,這些問題都纏繞着她,讓她透不過氣,渾身難受。天知道她是多想見阿誠一面,哪怕是一眼……
直到後來,他爸帶着他過來杜府,用張小妹的身份,杜夫人又喜又怕,喜的是自己終于可以每天見到自己的孩子了,怕的卻是萬一哪天此事被外人知道了,會對他不利。後來這孩子受了大委屈,又換成阿誠的身份,杜夫人知道他心中郁悶,卻不能去安慰。很多時候,她隻能強忍着自己的感情,連話都不與他多說一句。
可是,如今捧着手上的骨灰,杜夫人第一次後悔了,要是她當時能多關心一下自己的孩子,那麼,會不會結局就不是這樣?
她将阿誠埋在城北的一顆松樹下,隻希望來世,這孩子能無憂無慮,不要像這輩子般難受了。哪怕來世當一條魚,一隻鳥,都比今生要自由。
水影來到了杜夫人身邊,隻見她正對着松樹發呆,整個人都像沒有了精神,那是一種傾頹,寫滿了厭世的情緒。雖然水影沒有當過母親,可是她卻仿佛能理解眼前這個女人,将心比心,這件事情就像一座山,足以壓垮任何一個母親。
“杜夫人……”
“請叫我鐘柔吧。”她的目光對上水影,淡淡道。
“請節哀。”水影嗟歎了一聲。
鐘柔突然問:“你覺得,我是不是一個狠心的母親?也許如今的因果,全是我的報應。我真的,很失敗……”
“這世間的因果,本來就很難說清吧。”水影斂眸,輕聲道:“警方在阿誠的房間搜出了一個東西,我想,你應該要知道。”
鐘柔擡頭,目光落到了水影的手中。
那是一套小娃的紅布鞋,已經很有些年頭了,卻像被悉心保管一樣。
鐘柔一眼就認出,這是她懷孕的時候親手給阿誠做的,也是他們唯一的信物,沒想到他卻保存得如此完好,難道在他心裡,對她這個失職的母親,不全是恨嗎?
甚至,還有一點……愛?
水影将紅布鞋遞給她,鐘柔顫顫巍巍地接過,卻聽水影說:“其實,那油紙是你故意洩給警方的線索吧?目的是為給阿誠脫罪,也許你早就發現了什麼,所以才想把警方的目光吸引到自己身上,而不是讓阿誠被懷疑。”
“這是我欠他的,”鐘柔閉上了眼,突然睜開,十分堅定地說:“我是他的母親,我有責任保護他!”
“也許阿誠也是這樣想的吧,所以才在最後的關頭故意傷你的心,想讓你覺得,他早已對你恨之入骨,從而讓你忘記他,開始新的生活。我總覺得,他雖然嘴上說恨你,可是眼睛裡,全是對你的愛。”
鐘柔有些恍惚,“他真是這麼想的嗎?”
“如果他真的恨你,也不會将這紅布鞋留在手中這麼多年了吧。”
鐘柔看着手中的信物,背過身去。
她努力不讓自己哭出來,這些天,她真的哭累了,本來就瘦削的身子單薄的像一張泛黃的油紙。
鐘柔突然想起自己剛生下阿誠的時候,那麼小的一個孩子,軟綿綿的,有一次突然哭得很大聲,她湊過去一看,才發現這寶寶将自己頭頂的頭發抓住,自己把自己弄哭了。
真是傻得可愛!
那時的她初為人母,滿心滿眼都是自己的寶寶,趕忙将寶寶的肉手從頭頂移開,本來就沒有幾根毛,還被抓得歪歪扭扭的,她愛憐地将寶寶的頭發弄順,開始唱搖籃曲……
回憶是那麼遙遠,卻又像昨天才發生的事情。
鐘柔本以為自己的眼淚已經哭幹了,想到此,眼淚卻像水閥一樣打開了。透過朦胧的淚眼,整個世界光怪陸離,像碎成了一塊一塊的玻璃。
砰的一聲,四分五裂開來。
(本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