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姑,别氣,我叫爺爺把那個碎嘴的趕走。”妙清道。
“都十年了,我還在乎這些,你都不知道,我剛回來的時候,隻要一出屋子,對了,那會兒我還跟着曹姨娘住在畫松軒呢,隻一間小廂房,一出門那些姨娘婆子丫頭就盯着我看,弄得我像台上唱戲的似的,明裡暗裡都想從我這兒打聽些八卦。”汝惠平淡道。
“哼,長舌婦。”妙清恨恨。
“哈哈哈哈,不止丫頭婆子,小厮不也一樣,我一開始也難受啊,我那麼驕傲一人,可是呢,爹爹說得對,過好自己的日子最重要了,你看,我不跟他們置氣,現在我住着大院子,手裡攥着錢财,舒服着呢,他們笑我窺探我,可不見得比我過得舒坦,我就當這是我命裡的一道坎兒,現在過去了,我啊,就涅槃了。”汝惠道。
妙清其實不大懂,也沒法感同身受,于是轉了話茬道:“真那麼多錢啊!”
汝惠被逗樂了,道:“可是好大一筆錢呢,你小姑姑我這輩子穿金戴銀地過都不愁。你爺爺知道我過得苦,也不幹涉我,你别看他天天像是在鬼混,可他明白着,也不在意别人的看法,有些江湖氣的!”汝惠道。
“那什麼是江湖氣呢?”妙清不明白。
“你這倒問倒我了,我也說不清,就豁達些吧。”汝惠道。
“我就看不出爺爺的好,天天逼我爹,弄得我爹不敢回家。”妙清嘟嘴。
“哎,也就在你爹那兒,你爺爺過不去那道坎兒吧,實在是看得太重了,倒有些弄巧成拙。”汝惠歎道。
“不提了,煩心事一堆!”妙清又嘟嘴。
“小鬼頭,你有個屁的煩心事,剛席上就你吃得最多!”汝惠被妙清弄得哭笑不得,忽又想起什麼來,自言自語道:“我倒沒什麼,可還是要跟爹說說,不能叫這厮拿了江甯這塊肥肉,倒壞了汪家生意。”
“什麼?小姑姑你說什麼?”妙清沒聽清,問道。
“沒什麼,快些吧,那邊應該準備好了,桔子都得烤糊了。”汝惠想起賞雪的事,拉着妙清往水月亭走去。
到了初四日,一家子女眷一早都去了平江另一富商家赴宴,孩子們被留在家中,妙清便央着他爹帶她出去,德存也是不怕事兒大,一大早帶着妙清去了勾欄找自己的相好,下午又帶着她去了自己的狐朋狗友那兒串門。回家妙清說漏了嘴,李氏直接沖去園子裡,差點掀了小山軒的屋頂,得虧德存那兒的飲具餐具都是李氏往日送的,青銅的砸不爛,隻叮鈴哐啷,響得屋頂上的茅草震下來好幾撮。
初五妙清則跟着汝惠,并一衆汪家女眷去城外寒鐘庵上香,李氏則跟着龐太太在家,因這個庵是求子的,她倆并不願前往,怕沖撞了平日裡供奉的菩薩。
初六杜姨娘不知怎的說動了梅姨娘,這梅姨娘最是喜靜的,雖不念佛,可比太太并李氏都像菩薩,自己就是個悶葫蘆,問句話半天不吱聲兒的,本來是個小戶人家的閨女兒,後來家計艱難被賣到汪家,老爺子見姑娘清秀,家底也算清白,就收了做小妾了,後來又有了個願哥兒,可終究這溫吞性格不合老爺子的胃口,也就丢開了,曹氏見梅姨娘人本分老實,日常不愛和那些婆子們瞎扯淡,又知道她愛清靜,便允了她帶着願哥兒單住在聽音樓,其實也就是一間小屋子罷了。
雖說不太得寵,但因有個小子,份例還是挺多的,年節下願哥兒該得的東西曹氏也不會克扣着,梅姨娘自己并一個哥兒能花幾個錢,一年到頭的衣服首飾都是官裡的,省下的梅姨娘都存着呢。
拉來梅姨娘,家下倒都挺驚訝,可也了然,哪裡是梅姨娘想設宴,不過是杜姨娘想打腫臉充胖子,又沒錢,隻得拉攏個老實的,好借點銀子使。
杜姨娘是德存的第二個小妾,第一個便是李氏,原是德存原配沈氏,也就是妙清娘親,帶過來的大丫頭,後來給了德存,見無所出,老爺子又做主納了杜氏,杜家原是汪家窮困時認識的人家,後來汪家發達了,杜家便過來投靠,一家子現在都在汪家當差,可實在沒什麼本事,隻能幹幹看門掃灑一類的活兒,故而雖說杜氏進了汪府,可還是要幫襯着家裡,再加上德存是個花錢沒數的主兒,有多少花多少,跟着這麼個男人,杜氏也撈不着什麼油水。杜氏自己又愛塗脂抹粉的,平日裡焚香插花這些是一件不落的,曹氏也嫌她輕薄,不怎麼待見她,所以她哪兒也讨不着好,倒是老爺子看她花枝招展的,怪有趣,有時候見了賞些東西。
本來單杜姨娘設宴,曹氏是不會出面的,可恰好帶上了梅姨娘的面子,曹氏便勉強露了個臉,很快就找了個借口先走了,其他姨娘都追随着曹氏的,可曹氏來之前就放話了,叫她們留下陪陪,都走了也未免太尴尬了,衆人隻得按捺着性子作陪。
杜姨娘是沒什麼知覺的,穿紅戴綠地在婆子中間周旋,這是她最快樂的時光,她喜歡成為衆人的焦點。
李氏因也是德存房裡人,不好拂了杜氏面子,便帶着妙清出席了,妙清有些看不慣杜氏的做派,本是杜梅二人的席面,梅姨娘像個擺設似的,明明梅姨娘出了大頭,杜氏卻處處壓制擠兌梅氏,使各種話術,想暗示别人,這宴席自己是真正的主人,甚至想灌衆人迷魂湯,叫大家相信錢也是她杜氏出的!
“真丢人,這麼個浮浪樣子。”妙清撇嘴。
“有你前兒個胡鬧?人家好歹沒往那種地方跑,也不害臊,還叫那種貨色姐姐,我看你才是最沒臉沒皮的,大過節的不跟你計較,等過了元宵,給我去佛堂跪着去!”李氏想到前天的事,火又冒上來了。
妙清吓得不敢吱聲,怕又引火燒身,心想着這幾天還是老實點,明兒就主動去菩薩面前拜拜。
杜氏這一整天,忙得什麼似的,真個把自己當成德存正室了,口中說得也是:“存哥兒屋裡沒個照顧的,這些年也隻我陪着,管着這房裡大事小情的,也隻有我全心全意為着存哥兒。我就對存哥兒說了,今兒定要開這一席的,不然他在這個家也忒丢份兒了,畢竟是長房,又是嫡子,這點子面子、這點子禮數規矩還是要的!”
這話不說還好,一說馬上就傳到郭氏耳朵裡了,郭氏是德潤的正室,向來和杜氏不對付的,常因自家男人鬥嘴,杜氏自诩是德存唯一房中人,郭氏就說一個小妾算什麼房中人,郭氏以正室自诩,杜氏就譏諷她男人幾年不回家。總之兩人見了面就要鬧,這宴席郭氏自然沒去,但席上的話可多的是人來傳。
郭氏當晚就和德潤發了誓,一定要辦個氣派的宴席,于是連夜就讓小厮去找陸家的,人家早關門了,吃了閉門羹,郭氏暗暗發恨,好啊,不買我的面子,我不要你們家了,第二天一早就又讓小厮出去,找了和陸家打擂台的尚家廚子。
這還不算,郭氏還要弄個不一樣的,連日裡都是在園子裡輪席,她決定大手筆,直接包下了城裡最好的戲班子,并人家的場地,她要帶着一家子媳婦兒們看上一天戲,吃上一天的好酒!
這郭氏本沒必要和杜氏如此争,郭氏家裡也是富商,和汪家是生意夥伴,過來就帶着大筆的嫁妝,又是正妻,哪兒哪兒都壓杜氏好幾頭,可就是在家被寵慣了,一家子都捧着,來了汪家,汪家其他人對她也是恭恭敬敬的,饒是杜氏不服她,說到底還是為着德存和德潤兩兄弟争罷了。郭氏那種驕傲的性子,這哪能忍,曹氏也多次教導她,别自己低了自己的身份,可情緒上頭,根本控制不住。
郭家也是個三妻四妾的主兒,郭氏那樣的家庭出來,慣會用些小伎倆的,杜氏倒是個紙老虎,故而總是落下風,前些年常被郭氏坑得挨罰,說到底,這家裡都不待見杜氏,也是很有郭氏幾分功勞的,不知道的覺得郭氏和氣,實際是個笑面虎,背地裡沒少拉攏着婆子下人們排擠杜氏,面子上倒是顧得周全,曹氏是知道郭氏的,可人家也沒什麼明面上的大過錯,再說也是為了自己兒子,加上杜氏自己也不争氣讨人嫌,故而也沒太理會她們這些幺蛾子。
杜氏被坑得多了,這兩年也有些開竅,漸漸抵擋了些郭氏的暗箭,可這次郭氏這麼一出招,杜氏還是沒忍住,氣得跳腳,又在德存面前好一頓哭天搶地,結果倒惹得德存不高興。
“什麼叫給我掙臉?我要你一個姨娘都沒當清楚的人掙什麼臉?你别給我惹笑話,我做夢都笑醒了。”德存一句話把杜氏堵得說不出話來,順勢便推心口疼,拒了郭氏派來的請赴宴的丫頭。
後幾日直到元宵,不是汪老爺子做東,就是去商政界朋友那兒赴宴,老爺子意在德存、德潤能多認識些人脈,故而都帶着他倆,德潤知禮數,盡心陪席,德存總是半道兒偷跑,惹得老爺子回來又發了好幾通火。
即至元宵,兩浙商會開席,汪老爺子又提前通知兩兄弟,“這是極重要的,誰也不許偷跑!商會主席今年請來了轉運副使,這是極大的面子,你們誰給我丢臉,回來打斷腿,以後都别給我出門了!”德存當然知道,這話實際上隻對自己說的,倒害得德潤跟着挨訓。
筵席開在白鶴樓,平江一等一的酒樓,席間自然觥籌交錯,你來我往、明槍暗箭,德潤一直跟着汪老爺子後頭,一群老頭子說什麼,他都認真聽着,恨不能把這兒當成學堂,拿筆記下席間每一句話,德存則是跟幾個年輕一輩吹水,汪老爺子給他使眼色,也權當沒看見,氣得老爺子胡子都翹起來了。
汪老爺子第一便是給轉運副使敬酒,劉副使忽道:“聽聞你家大公子開春就要上考場,先預祝貴公子高中啊!”
“大人高看小兒了,不過是先試試,能不能成還看他造化了。”
“世翁可别謙虛,我聽說大公子機靈萬分,今日看也甚是明理啊!我看是大有可為!”說罷滿飲一杯,還順手拍了拍跟在後面的德潤。
汪老爺子知道轉運副使認錯人了,略有些尴尬,也不好不說清楚,隻好打哈哈道:“大人,這是我家老二,您别見笑,那邊那個才是我那不孝子。”
轉運副使不愧是官場腥風血雨過來的,完全沒有尴尬的意思,回道:“該死該死,是我沒弄清楚,鬧了笑話,實在兩位公子都一表人才,二公子氣度非凡,我看老兄以後有的是好日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