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老爺子見轉運副使并不在意,背上的冷汗瞬間蒸發了,陪笑道:“我這個二小子是好的,最是勤奮,隻是天分一般,大人謬贊了。”
“哈哈哈這已是很好了,你看看我家幾個就知道了!成天不知道忙些什麼,就等着恩蔭了。”轉運副使努努嘴,原來正和德存瞎混的正是轉運副使的公子們。
“我們怎好比大人,要說我家那個大小子,也是不省事的,他要是早點收心,早點開竅,怎麼會到今日還一事無成。”汪老爺子得知那幾個年輕人的身份,心下不知該喜該憂,喜的是德存誤打誤撞認識了貴公子哥兒,憂的是這幾個孽障真玩兒一處去了,怕是要惹事。
“這不是開竅了嘛,等着吧,我看他可以。”轉運副使道。
“我确實也看這小子機靈,他娘祖上也曾是前朝宰相,家裡也是讀書人家,其實這小子聰明,是個有天分的,就是不用心。”汪老爺子隻顧自己歎息,并沒注意到身後德潤臉色變了一變,但很快又恢複如常了。
“這樣,我家幾個小子都在江甯的書院讀書,那裡的先生是極有名望的,都是中過進士,可惜後來仕途不太順,可教書是一流的,我明兒就給貴公子寫封推薦信,他們看了保準收……大公子叫什麼?”
“大名兒德存,字廷美。”
“好好好,我記下了,回頭就叫廷美跟着我兒一起去書院讀書吧。”
“大人之恩……定叫廷美上門答謝,可過幾日他便要赴京趕考,待這次試水後,還要……還要叨擾大人了。”汪老爺子聞言大喜,竟有些語無倫次。
“這沒什麼,興許一次便中呢!”
“我看難!”汪老爺子這話半真半假,要說沒報着這份僥幸是假,可既然是僥幸,自然心底裡也不覺得德存真能一擊即中。
兩人如此又寒暄一番,汪老爺子便接着去敬酒了,德潤則不動聲色繼續跟着。
回家,汪老爺子照例訓了德存一頓,這次是因為席上不懂禮數,不知敬酒,隻在那裡胡鬧。
德存被訓慣了,并不以為意,倒是兄弟倆從集春齋出來,德潤安慰起德存來。
“哥你别介意,爹還是關心你愛護你的,不過是想着你好,才對你嚴厲了些,席上還誇你呢。”
“我知道你其實是最靠譜的,要說老爺子不如讓你走科舉,我看他還有好些年日子過,到時候再到小子裡選個能接班的不就行了,讓我做個逍遙閑人又怎麼了。”德存忿忿道。
“哎,事情已是這樣了,哥你就順着爹一些,你也不是學不了,就掙個進士,謀個差遣,以後對臻姐兒也是有好處的不是?再往後,你有了小子,豈不是更好了。”德潤歎氣。
“你也教訓我?我還真就學不了,就爹天天想着前朝宰相、書香世家那些,也不看看我娘她家現在是個什麼光景,也不知道他掉到什麼黃粱夢裡去了,這麼執迷不悟!”德存聽了德潤這番說教,更煩惱了。
“算了,我不勸你了,别反倒咱倆生了嫌隙。”德潤無奈。
“就是,反正遲早你們會放棄的,你也看開了吧。對了,前幾日我那房裡,那個不成器的杜氏又整幺蛾子了,惹你家那位不高興了吧?”說到嫌隙,德存忽想起杜氏貿然做東的事兒來。
“可不是,當晚就發火,還要拉着我去幫她撐場子,也不知道一天天争得什麼,閑的!為争那點面子,一天就花了那麼些,也是她自己的錢自己造,我管不着,可想想,嗨,還是心疼!”德潤惱得跺了跺腳。
“哈哈哈哈哈,你還是老樣子,倒跟我那閨女挺像,愛錢!”德存笑道。
“臻姐兒是個好的,我就覺得她比咱倆都強,我要能有個這樣兒的孩子就好咯。”德潤也笑了。
“不瞞你說,我也覺得,哈哈哈哈哈!”德存大言不慚,“話說年後也得給臻姐兒找個先生了。”
“我也幫你看看有沒有好的。”德存道。
兄弟倆把話說開些,一路聊着,各自回去了。
元宵後,德存又在家呆了幾日,陪着妙清到處逛,杜氏因前些日子的事惹得德存不高興,這幾天消停許多,隻一心幫着德存收拾東西,待到正月十九日,算着是個出行的吉日,全家便送着德存出了城,杜氏回來,一雙鳳眼都哭腫了,李氏則又送了一套魚躍龍門的青銅茶具,為着給德存讨個好彩頭。
德潤本也是要盡快出發的,想着先去南邊安仁一帶收些藥材,再往宣州、池州去收茶,接着去震澤收絲,這一路什麼也不耽誤,最是妥當。可曹氏不讓,郭氏也是眼含春水,馬上就要滴下幾滴淚來,說什麼也要德潤再留些日子,沒辦法,德潤隻好妥協,讓心腹周全兒去盯着收藥,自己則再留幾個月,等差不多到谷雨再出發,直接去收茶。
德潤是個工作狂,這下手上沒了活兒,竟叫下人拿來家裡的并生意上的賬本,每天沒事就呆在書房裡看賬冊,郭氏看着直跺腳,有事沒事就進書房晃悠,一會兒送點水,一會兒續個香,往往擾得德潤沒法兒,最後隻得妥協,陪着郭氏下棋、玩雙陸。
到後來,德潤便跑到汝惠那兒呆着看賬冊,汝惠嫌他煩,就出了個主意,叫他去找妙清,妙清正在家無聊,天天鬧着汝惠,讓帶她出去玩兒,汝惠便叫他倆湊一對兒,找個地方看賬本去,對外就說教妙清認字兒。
德潤想這也行,便夥同妙清,央太太出面撥了佛堂旁邊一小間空屋子,倒是認真教起來。說起來,德潤并沒有像德存那樣正經讀過書,開了蒙便隻是跟着師傅認了些字,到十五歲上下就跟着程叔出門了,跟數字打得交道比跟漢字多得多。能教妙清的也就是看看賬本,不過因德潤行商,幾乎跑遍了大周的山南海北,故而教算學之餘,常給妙清說些一路上的趣事民俗,惹得妙清一臉崇拜,德潤講得也高興,慢慢染上了些童稚之氣,竟也真起了想趕緊要個孩子的念頭,對郭氏那些閨房小情趣,也樂于接受了。郭氏本還要鬧,都已經找曹氏抱怨幾次了,說是德潤在家跟沒在一樣,現在倒好,守着個小丫頭,也不知道自家相公向着哪邊兒的。可漸漸地,見德潤比以往溫柔百倍,她驚喜還來不及的,也就不再埋怨了。
這日,小夫妻倆吃了晚飯,擺出棋盤,預備下一局。兩人邊對弈邊聊天,郭氏道:“你知道嗎?老爺子預備給你大哥物色新媳婦兒了。”
“這不都說了好幾年了。”德潤漫不經心。
“這回來真的了!節下不是就提起來了,這會子已經找了媽,讓媽認真看起來,說是等你大哥回來,就大定,這之前就要下帖子、小定呢!”
“真的?這也有些太急了。大哥自己都不知道就定了親,怕是不大好。”
“老爺性子你還不知道,一下了決定,就馬上要着手,還等你大哥同意?估計等秋天新娘子就要進門了。”
“哎,估計又有一場鬧。”
“我們聊着啊,估摸着老爺子就是不要讓你哥知道,不然你哥肯定推三阻四不願意。你說你哥為什麼不願意再娶呢?他和那沈氏也沒那麼……”郭氏不知道怎麼形容,便留了個白。
“我哥啊,他是受不了拘束,嫂子走得時候,你也進門了,那光景你也見着了……”
“哎呦,你不說我都記不起來了,哎呦呦,好好的人枯瘦成那樣,像被什麼吸幹了陽氣似的,哎!”
“你别瞎說!”德潤制止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