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媳婦兒人選的确定,對外宣稱是汪老爺子想親上加親,可曹氏那麼一操作,家下都明白這是龐太太的意思,反正不管是誰的主意,都跟她曹麗君沒關系!
于是乎,在當事人汪德存先生毫不知情、且正在考場上抓耳撓腮的時候,汪家上下開始張羅他的婚事了,隻此時德潤已經出門收茶去了,便未能有幸參與,也錯過了德存的婚禮。
德存考完後狠玩了一玩,帶去的盤纏全都留在了東京城中,要不是一起去的書童小厮攔着,怕是他連家都回不去了。放榜後,德存心裡那點僥幸終于被熄滅、碾碎,他不大想回家,甚至想過幹脆找京城朋友掩護着逃跑,浪迹天涯,找個沒人認識的地方,學學陶淵明,當個隐士得了。可最後還是被朋友勸了回來,跟着小厮灰溜溜地上路了。
剛到家,還沒來得及告訴老爹不幸的消息,倒是看到家裡人滿面春色地看着自己,燈籠還是春節時的紅色,可上面貼着囍字。德存不知為何,隻戰戰兢兢、抖着腿先去了集春齋。
“父親。”
“回來了?你挺能耽擱啊,你二爺家的小恭子早半個月,就帶着好消息奔回來了,你真行啊,你的好消息就是又在京城裡認識了幾個好妹妹,是嗎?”汪老爺子拄着拐杖,站起身,一頓陰陽怪氣地輸出,看來随行小厮早就把消息報給老爺子了,不過對此德存倒也有些心理準備。
“兒子……呃,兒子确實是遲了些才回來,實在是沒臉……”
“你也知道啊,可你不知道的是,你二爺爺那帖子已經怼到我臉上了,讓我定要參加小恭子的慶功宴兼謝師宴呢。”
“這起子人,不過是想炫耀,想膈應人罷了,爹您别理他們。”
“你爹我也想炫耀啊,你知道嗎?要是你中了,我就預備在白鶴樓連請三天,叫上我們家所有生意夥伴,請上知府、轉運副使,當然了,也少不了你二爺爺,我要叫全平江府、兩浙路,都知道我家老大出息得很。爹也挺俗的,一個商人,就是這樣兒的,可惜沒機會俗一俗,爹也想像那詩禮之家那樣,雅一雅,可你也沒給爹機會。”汪老爺子說到動情之處,手都抖了,人也站不穩了。
“爹!”德存聽了難受,又見老爺子這幅樣子,他自己也像被抽走了魂魄,從頭涼到了腳。
來寶兒見這父子倆都不大對,趕緊給旁邊侍立的小童使了個眼色,兩人一人一個,把汪老爺子和德存扶着坐下了。
父子倆緩了一下,老爺子先開了口,道:“德恭的宴席我會去的,我也希望你記着,我這個老頭子為你受得辱!”德存臉漲得通紅,一言不發。
“算了,已經如此了,你就好好收收心,三年後再戰吧。”德存聽了,忽擡頭看了眼汪老爺子,又趕緊低下頭去,他害怕老爺子看出自己眼裡的抗拒。
“眼下有件更重要的事,之前是怕你分心,沒讓下人告訴你。我和你娘幫你張羅了一門親事,你回來了,就趕緊也準備起來,早些弄妥當了,端午後就成親。”
“什麼?”德存僅存的一些愧疚消失殆盡,剩下的隻有憤怒和驚愕。
“過年那會子不就說了嗎?等你考完回來,就先把續弦的事兒給結了,子嗣的問題解決了,剩下的時間你才能專心讀書。”
“我才能專心讀書?是您才能放心讓我出去念書吧?爹,您把我當成什麼了?”
“什麼當成什麼?爹把你當骨肉,爹就希望你能好!”
“好?好好好,好得不得了,好得我都不知道自己要娶誰!”
“娶誰不是娶,爹和娘自然是給你挑了最合适的。”
“合适?當初如筠進門的時候,你們也說合适,人姑娘那麼好,結果呢,被逼成那樣,這一個是誰,你們就打算怎麼逼人家?”
“你怎麼說話的?姑娘嫁人,生不了孩子,這是失德!”
“狗屁!”
“你反了!沈氏的事,你沒有責任?你以為你是什麼?你那叫始亂終棄!你這個不孝子!來寶兒!來寶兒!闆子呢?我的闆子呢?”
“哼,我不是三歲小孩了,你要打闆子,找那些唯你命是從的走狗吧!”說罷,德存站起來,轉身就出了集春齋。
不到一盞茶功夫,全家上下都知道老爺和大爺鬧翻了天了,大爺沖老爺大吼大叫的,摔門而出,傳到龐太太耳朵裡,竟成了大爺這次回來,帶了個京城花魁,故而嫌着自己表妹,不同意這門親事。
“不像話!”龐太太臉都綠了,“阿彌陀佛阿彌陀佛。”又想起這是在佛堂,趕緊安撫菩薩,轉頭又低聲呵斥下人:“這點事也要你莽莽撞撞跑這兒來專門禀報,要不是佛祖的面子,我饒不了你。”對着下人撒了一通氣後,龐氏使了個眼色,李氏便上前将她攙了起來。
“走吧,去集春齋。”太太道。
“德存呢?”太太見廳上隻歪着老頭子,說話也沒什麼好氣,汪老爺子這會子身邊圍着一群丫頭小子,端茶送水、人參姜湯地伺候着。
“太太,老爺這會兒身體不好,您先略坐坐,喝口茶。”汪老爺子身邊的侍女春兒小心翼翼道。
“我問你話了?你回來,叫這些人都下去,我要跟老爺說話!”春兒是個新來的,從沒見過太太這般兇神惡煞的樣子,忙唬得上前告訴汪老爺子,太太來了,找他說話。
“下去下去。”老爺發話,一群下人作鳥獸散,“秀娘,你來了,這群下人也沒個規矩,你坐着,有什麼想說得盡管說。你也坐你也坐。”汪老爺子腆着臉叫龐氏和李氏先坐下說話。
“别裝樣子了,我要說什麼你不知道?”龐氏三兩步走到汪老爺子面前,唬得老爺子一個鯉魚打挺就挺直了腰背。
“為了存兒的事?”老爺子試探道,見龐氏不吱聲,便繼續解釋道:“也不知下人在你面前嚼了什麼舌根,我跟存兒不過是有些争論,倒叫你走這麼老遠過來,你喚個下人過來,我去你那邊兒啊。”
“别廢話!我聽說德存又帶回來個賤貨?”
“啊?”這回老爺子是真摸不着頭腦了,“哎呦,你這是聽誰說的,沒影兒的事,存兒早學乖了。沒别的事,就是他沒考中,我說了他兩句,就吵起來了。”
“就算沒有賤人的事,那你跟存兒說了續弦的事沒,說了是他表妹嗎?他怎麼說?就為沒考上,他能發這麼大的火?他人在哪兒呢?回來也不過來給我請安?”
“哎呦,我的太太,你怎麼這麼多問題。續弦的事,是大事,自然是提了,可還沒說是誰呢,這小子就跳起來罵人,你說氣人不氣人!”
“你怎麼都不說是誰,這麼大歲數兒了,會不會說話?你要說是他表妹,他能這樣?”
“哎呦,我的太太,你消消氣,成不成,你兒子跟你真是一個樣兒,一點就着了,當時都在氣頭上,等存兒回來,咱們一起跟他好好說。來來來,喝口水。”汪老爺子一手接過春兒端過來的茶,一手撫着龐氏的肩膀,把她領到自己榻上坐下了。
“你說你天天吃齋念佛的,怎麼還這麼躁。”龐氏喝着茶,擡眼就瞪了汪老爺子一眼,老爺子遂轉了話題。
“桐姑娘,你有時間也勸勸德存。”李氏本名李青桐,故而老爺子叫她桐姑娘以示些尊重。李氏聽了并不做聲,汪老爺子見在李氏這兒也吃了閉門羹,隻得長歎一聲,擱另一邊榻上坐下,癱在靠墊上,也閉嘴了。
德存至第二天才回家,他在相好的柯姐兒那兒,終于知道了自己那“聞所未聞”的媳婦兒是誰。那個表妹他是知道的,龐兆楠,兩家親戚往來頻繁的那幾年也經常見面,那時候這姑娘看着十歲的樣子,今年也就十六七的年紀吧,她父親是入贅到龐家的,雖說龐家早就敗了,但這些年汪家沒少幫襯着,後來姨媽高齡生了個兒子,也不知怎的,兩家間走動便漸漸少了。
老實說,德存對這個女孩沒什麼印象,或者說根本無暇關心這麼個小姑娘。那時他二十五六歲的年紀,妻子沈如筠五年的時間流掉了三胎,已是形容枯槁,他就是在那時做了這輩子最錯的事。
德存二十歲時和十七歲的沈如筠成了親,那時候汪家剛在平江站穩腳跟,故而選擇和沈家聯姻。沈家是有多年根基的地主家族,也有些子弟入仕,沈氏這一支則選擇做富貴閑人,沈父日常便是和一群老學究研究些古籍,甚至根據古禮寫了幾部家訓家規,沈父對此甚是得意,還出錢印制贈送友人。
本來這樣的家庭很難看上汪家這種剛起步的商賈之家,可奈何,一次春日出遊,沈家姑娘對德存一見鐘情,德存也對沈家姑娘魂牽夢繞,汪老爺子本就想攀一個本地有根基的親事,自然極力促成,隔了一周就去提親了。沈家原是定要拒絕的,可沈如筠是個性子倔的,沈父到底還是心疼女兒,最終點了頭。就這樣沈氏進了汪家的門,李氏也就作為沈氏的陪嫁大丫頭,一起進了汪家。
一開始,沈氏和德存确實恩愛非常,沈家藏書是極豐富的,沈氏從小就讀書,什麼書都讀,竟是比德存還要博學的多,德存對沈氏,也從初識時戀着小娘子貌美,到覺得自己的妻子簡直就是個寶藏,聊什麼都能接得上,還能說得比自己還深。
德存是個最不受拘束的性子,沈氏也活潑,還在沈家時,沈氏就常扮作男子,帶着李氏偷跑出去,被沈父發現了,自然是要家規處置的。來了汪家後,由德存帶着,沈氏便又時常扮作男子,兩人結伴會友,甚至聽說哪家有名妓,也要去一睹芳容的。
當然,這是瞞着一家子的,尤其是長輩們,最初,隻李氏會勸說自家小姐。這李氏,父親是個工匠,做些器物玩意兒,一家子将将能混個糊口,後來李家又生了個兒子,實在過不下去了,便托人牙子出賣了李氏,賣到了沈家後,沈父見這李氏是個最守規矩道理的,竟比自己女兒還遵守家規家訓,恪守女子的本分,便把她給了沈氏做大丫頭。沒成想,李氏還是年紀小,竟也被沈氏說動,陪着她胡鬧扮男裝,還幫着女兒隐瞞,沈父一怒之下狠狠罰了李氏,讓人牙子領了回去。
李氏的父親老實木讷,覺得臉上挂不住,整天對着李氏和老婆就是數落,沒想到李母忍受不了這種言語暴力,吊死了,李氏受了如此打擊,也是多次尋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