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小到大,田小桃隻在畫攤上的美人圖上見過尚澤世這種長相的女子,無須漂亮的衣飾,單憑一個淺笑,就好似盛放時見花不見葉的玉蘭,叫人難以移眼。
尤意情發覺田小桃在觀察尚澤世,便等到尚澤世走過來,主動介紹:“這是我的結發妻子,宋霖。”
“方才我身子不适,沒來得及梳妝,小桃姑娘莫見怪。”尚澤世拿出了自己最溫柔的語氣,試圖給自己樹立一個平易近人的形象。
好在辛苦沒有白費,有了店家的鋪墊,加上開門後的良好第一印象,田小桃整個人放松了一些,終于進房落座,取下竹簍放在了凳子旁邊。
桌上放着一壺涼的大麥茶,一盤紅彤彤的新鮮西瓜,以及那碟剩餘很多的合意餅。
三人圍坐在桌邊,尤意情給田小桃的杯子裡倒滿了大麥茶。坐在旁側打配合的尚澤世将盛着西瓜的果盤緩緩移向田小桃,而後看着她說:
“難為小桃姑娘頂着暑氣趕路進城,先吃點兒西瓜解解渴吧。”
“謝謝夫人。”
僅隔着一臂之遙和“宋夫人”對視,田小桃忽然有些緊張,更覺得口渴了。
尚澤世不知道的是,盡管她已經努力扮演溫婉的“宋夫人”了,可隻要臉上沒挂笑容,看向田小桃時的眼神,就透着一絲來自帝王的威懾感。
一般人注意不到這種細節,而敏感的田小桃感覺到了。隻不過她沒想太多,以為尚澤世也是生于富商之家,所以身上才散發着從小養尊處優帶來的矜貴氣質。
在千金小姐面前吃東西,田小桃多少有些不自在,不想顯得自己很粗鄙,便拿得小心翼翼,為防西瓜汁流到桌面上,咬得也相當斯文。
尚澤世見她如此拘束,便道:“你敞開吃,不必拘禮。”然後又從袖管裡掏出一塊疊好的帕子,遞過去說:“這個給你,擦汗擦嘴都行。”
“不用了,”田小桃不假思索地拒絕,再次感謝尚澤世時,眼神相較之前那次增添了明顯的笑意,語氣聽着也沒那麼生硬了,“謝謝夫人的好意。”
事實證明,假裝夫妻、熱情招待這個路子還是挺有效的,起碼安撫住了田小桃的情緒,不至于一上來就把氣氛弄得劍拔弩張。
趁着此時的氣氛尚且融洽,尤意情繼續使出“美食招待”的招數,對田小桃溫聲道:“小桃姑娘若是餓了,這碟合意餅你盡管吃。”
合意餅作為出銅縣最具代表性的特色點心,一直賣得不便宜,對于僅僅解決了溫飽問題的田家而言,仍屬于奢侈品。
故而,田小桃雖然是在出銅縣長大的小孩,卻從未嘗過合意餅的味道。
當聽到“盡管吃”這三個字時,她望着碟中的色澤金黃、香氣撲鼻的合意餅,情不自禁地咽了咽口水。
見此情形,尚澤世和尤意情心照不宣地對視了一眼。随後,尤意情拿過木刀,笑呵呵地切起了餅,并借着切餅的功夫,從套近乎開始對田小桃旁敲側擊。
“相信小桃姑娘看得出來,我們夫妻二人沒比你年長許多,你不妨以‘哥哥姐姐’相稱。我和你宋姐姐是真心實意想幫你尋親。此外,我們也有事情需要你的協助。”
說到這裡,尤意情特意去看田小桃的反應,隻見田小桃停下了咀嚼西瓜的動作,眼睫低垂,嘴唇微抿。
尚澤世也察覺到了田小桃的這點細微的變化,心裡霎時湧現一個直覺:秘密制衣坊是真的!
于是,她用眼神示意尤意情繼續往下說。收到暗示之後,尤意情一邊将兩個餅塊插上小竹簽,夾到田小桃面前的分食碟中,一邊道:
“這麼說并非是在對你提條件,答應你的事情,今後我們一定做到。現在,我們有幾個問題想問你,希望你能把知道的都說出來。不過也不急,等你吃完東西,我們再問。”
田小桃聞言,雙手離開了隻吃了一半的西瓜,擱在自己的腿上,大拇指互相刮蹭着指甲蓋,連頭都往房門的方向偏了些,嚅嗫着道:
“我隻是個沒上過學的鄉下丫頭……出銅縣以外的地方一個沒去過,知道的見過的都少,哪裡幫得上像你們這樣的有錢人……你們是在說笑吧?”
“看田小桃這忐忑的樣子,估計心裡也有數了,與其接着兜圈子,不如打開天窗說亮話。”尚澤世心想。
決定歸決定,真到要說出口的那一刻,尚澤世還是心軟了一下,沒有直接厲聲質問田小桃。
“我們不是在說笑,之所以找你,是因為知道你不一般,小小年紀就能讓自己和養母過上衣食無憂的日子。不妨告訴你,你養家的錢從何而來,我們早已心中有數。”
最後一句話聽得尤意情為之一怔。他沒料到尚澤世會這麼快就切換話題,本來按倆人商量好的方案,是要等田小桃吃飽喝足以後再問的。
而且,他剛才也是這麼對田小桃說的。結果沒等田小桃吃完一塊瓜,尚澤世就迫不及待地進入正題。
這讓尤意情很難不擔心,生怕田小桃一旦看出“宋夫人”就是欽差,或者意識到他把尋親之事當誘餌,情緒會立即失控。
然而,田小桃好像是沒反應過來,神色看着還算泰然。直到她起身回應尚澤世的話,尤意情才發覺不對勁。
“夜深了,我得回去了,不然我娘起夜時沒人照顧。謝謝你們的招待,尋親的事情以後再說。”
話音剛落,田小桃伸手去夠放在凳子旁邊的竹簍。尤意情心裡一驚,立馬想到了最糟糕的一種可能:
田小桃已經猜到他和尚澤世在調查秘密制衣坊,以為自己今夜走不出八方行館,便欲拿起鐮刀來暴力反抗。
這種情況是尤意情最不願意見到的。
急中生智的他迅速單手拿起桌上的點心碟,一步邁到田小桃的身側,佯裝平靜地道:“這些合意餅,我給你打包好,你帶回去吃吧。”與此同時,用背在身後的另一隻手,對尚澤世做了個後退的手勢。
不料,尚澤世看懂了尤意情的意思,卻在座位上一動不動,甚至威脅田小桃。
“既然小桃姑娘着急走,一會兒我派人騎快馬送你,保你在巳時前到家。現在你還是坐下為好,千萬别一問三不知,否則難保你家今夜不會發生什麼意外。”
此話一出,田小桃全身僵住。
尤意情也愣了一下,反應過來尚澤世的話中話之後,對其投去了驚訝的目光。
“霖兒為何沒跟我說,她派人去了田家?”
當尤意情心裡這麼想的時候,看向田小桃的尚澤世其實正暗道:
“不是我故意要瞞你,實在是臨場發揮來不及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