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戌正,八方行館隻剩下尚澤世和尤意情等人。
在此之前,為數不多的其他客人被店家逐個請走,拿着來自甲字房客人的一錠補償銀,開開心心地找别地投宿去了。
大堂裡,鐘顯和小房子坐在對門的一張桌旁假裝喝酒劃拳,實則觀察大門外的情況。
甲字房内,尚澤世起身準備移步隔壁,忽被尤意情一把拉住胳膊,聽見他說:“霖兒還是留下來為好。”
田小桃來八方行館想見的人,是能帶她去欽州認親的尤意情而已。況且,二人剛才已經商量好:若田小桃真的過來,先由尤意情循序漸進地問話,等他的軟招不管用了,尚澤世再出面表明身份,加以威懾。
現在,尤意情突然變卦,尚澤世不解他這是出于何意,便反問:
“不回避,難道你打算上來就告訴田小桃,我是欽差嗎?若她情緒激動起來對我動粗,外面的暗衛可不管她是幾歲,你也不想看到她受傷吧?”
“我自然不希望田小桃受傷,”尤意情拉住尚澤世衣袖的手緩緩滑至她的手腕處,大拇指輕輕摩挲着她的皮膚,“但誰說欽差大人隻能是欽差,不能是我尤某的娘子呢?”
熟悉的撩撥動作勾起尚澤世的“報複”之心。她一下抽出被尤意情虛握住的手,用食指和中指在他的小臂上模仿雙腿走路的動作,視線一路跟随的同時繼續反問:
“我自稱是你的娘子有什麼用?”
說完這句,尚澤世的手指停在尤意情的肘窩處,視線迅速上移,和尤意情四目相對,并趁他沒防備,合起手指輕輕打了一下他的小臂,再質問:
“難不成田小桃知道你已成家,就會坦白一切嗎?”
被打之後,尤意情眼中的笑意倒更甚了,用自己的一雙肉手牽住尚澤世的一雙秀手道:
“雖不能讓田小桃坦白,卻能讓她在面對我這個成年男子時更安心,且她應該也會以為我是幫朝廷做事的人,與其對她解釋你我的關系,不如就說你是我的娘子,來出銅縣是為公務,而我隻是陪同,順帶遊山玩水。你想調查秘密制衣坊是真,我想幫她尋親也是真。如此說顯得真誠一些,或許她就不會那麼抵觸。”
相較于原定方案,新方案更為柔和,用于性情剛強的人身上,更有可能見效。
理清了這個邏輯,尚澤世對尤意情點頭說了句:“好吧,就按你說的辦。”
尤意情歡喜地松開尚澤世的雙手,改握她的肩膀,正要說話之際,被笑得一臉玩味的尚澤世單手捏住了下巴。
雖是仰頭的姿勢,尚澤世看向尤意情的目光,卻盡顯上位者俯視下位者的威儀。
“你說你喜歡誰不好,偏偏喜歡高高在上的皇帝,為聽寡人叫你相公,真是煞費苦心呐!”
尤意情知道尚澤世這是在故意挑逗,先是故技重施,親了一下尚澤世按在他下巴上的大拇指。
緊接着,有樣學樣地問:“念在草民于朝廷有功的份上,這點私心陛下應當不予計較吧?”
又趕在尚澤世張口之前,傾身在她的耳旁低語:“有靖州第一美男做陛下的相公,陛下不會虧的。”
被美貌這個理由拿捏住的尚澤世,有種想發力卻使不上勁的感覺,索性抽出别在腰間的檀香扇,用扇頭抵在尤意情的衣領,順勢左撤了一步,拉開二人的距離。
“第一美男相公,既然要做戲,現在你就去給店家講講戲吧,回房的時候順便帶一盤現切的西瓜上來。”
聽到西瓜,尤意情起先以為是尚澤世饞了想吃瓜,很快又反應過來是給田小桃準備的,于是笑着躬身行禮,應道:“還是娘子思慮周全,尤某謹遵娘子之命。”
戌正一刻過後,街上基本已看不見行人。小房子等得哈欠連連,心裡嘟囔起數不清是第幾遍的牢騷話:這個田小桃到底來不來啊?
當他伸完懶腰,一個背着竹簍的瘦小身影逐漸出現在八方行館的門外。
顔色發舊、打着補丁的粗麻裙,以及腳上那雙沾滿泥的草鞋,無不透露着此人便是從銅村過來的田小桃。
田小桃一邊掃視着整個大堂,一邊跨過門檻,面上被大堂的燭光照亮之際,那雙漆黑眼珠透出像野狼一樣的兇狠又警惕的眼神,看得小房子困意全無。
與此同時,鐘顯觀察到田小桃身後沒有其他人跟着,不動聲色地在桌下對樓上的姜正玉比了個手勢。
走到櫃台旁的田小桃,将半邊身體對着門外,一副随時準備離開的架勢,向店家打聽的語氣不卑不亢。
“請問尤意情老闆在這裡嗎?”
按照尤意情之前的吩咐,店家停下手裡整理貨架的活兒,笑臉相迎,好聲好氣地回道:
“你是田小桃吧,尤老闆在二樓東側的甲字房。”
田小桃聞言,朝樓上望了一眼。此時,姜正玉匿于視野盲區的幽暗處,連根頭發絲都沒有露出來。
“我的鞋弄髒了,不方便上樓。您能不能告訴尤老闆一聲,我在大堂等他。”
“這小姑娘果然如尤公子所言,很有防備心啊。”店家暗自感歎,随即搬出尤意情事先交代的應對說辭。
“我的店也不是什麼豪華客棧,地闆沾泥是常有的事,不打緊的,你直接上去就行。尤老闆也是這麼交代的,他讓我告訴你,來了直接上樓敲門,他要照顧害喜的夫人,所以不方便下樓。”
“夫人?”一直是淡定表情的田小桃終于驚訝了起來。
店家見她的反應正如尤意情所料,于是假裝自然地補充尤意情囑咐的事情。
“對啊,尤老闆是和夫人一起從郡城過來的。他們跟我說,你從銅村出來一趟不容易,約在此處方便見面。行了,你快上去吧。竹簍可以放櫃台,等你走的時候再拿。”
“謝謝,我自己背着就好。”田小桃禮貌地笑了笑,轉身朝樓梯走去。
樓梯一共沒幾階,但田小桃每一步都走得很小心,耳朵和餘光時時警惕着身後可能存在的危險。當她找到甲字房門口時,姜正玉早已悄無聲息地在乙字房靜靜觀察。
确定走廊無人後,田小桃輕輕地敲了敲甲字房的門,用正常說話的音量問道:“尤老闆在嗎?我是田小桃。”
這時,房内的二人已經做好演戲的準備——尚澤世為裝孕吐過後的疲态,擦去了口脂,取下了發簪,披散着頭發。尤意情則挽起了袖管,假裝剛給妻子收拾過嘔吐物、還未整理儀态的樣子。
當田小桃的敲門聲響起時,尤意情直接走去開門,給了田小桃一個和煦如春風的微笑,并關切地表示:“來了就好,快進來坐吧。”
出于防備,田小桃沒有立馬踏進房中,而是先瞥了一眼房間内側。這一瞥,恰巧和手持團扇道具、從床邊款款走來的尚澤世對視。
目光相接的一瞬間,尚澤世用優雅溫婉的微笑演技對田小桃示意,令田小桃當場看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