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尚澤世的身體已達極限,眼看就要支撐不住。
小房子抹去眼皮上的雨水,急切地向四周張望,發現不遠處的岩壁靠着塊斜立的巨石,巨石和岩壁之間剛好形成一個可避雨的空間。
于是他扶着尚澤世,小心翼翼地踩着溪間的石塊,蹚過水流,慢慢走了過去,走到巨石底下後才發現,與巨石相對的岩壁别有洞天。
映入眼簾的是一個堪比洞穴的空隙,上窄下寬,像一把半撐開的傘,雖然高度不足以讓一個成年人站直,好在還算寬敞,兩個人抵足而坐,腿也伸得開。
更讓人驚喜的是,空隙最裡頭的地上放着一捆幹柴,幹柴旁邊還有引火用的幹草和火折子。
小房子心想:這些東西應該是以前在這兒避過雨的人留下的,也不知火折子還能不能用。
他趕緊先放下尚澤世,攙着她在相對平整的地方緩緩坐下,然後拿起火折子試了試。
萬幸,火折子仍能使用。于是他立馬搭柴生火,好給二人驅寒。
縱使已有多年沒生過火,苦出身的小房子卻從未忘記生火的訣竅,三下五除二地就在尚澤世的面前點着了幹柴。
此時的尚澤世頭發淩亂,面色慘白如紙,而傷口附近的褲腿卻是血紅一片,看得他好不心疼。
想起方才四處張望的時候看見過溪邊有棵桃樹,他便對尚澤世道:“陛下先休息一會兒,奴才去給您找些藥草和野果回來。”
尚澤世聽後,擡起胳膊指着巨石底下說:“那邊有幾株……開着小白花的草……葉子可止血……”
小房子沒顧得上驚訝尚澤世能一眼認出山野路邊的藥草,馬上就跑過去摘。
與此同時,尚澤世脫下身上的官服罩紗,用鐘顯留給她的防身短匕首,把左袖的下半截割了下來,又劃成兩半,展開來舉在火堆前烤幹,準備待會兒包紮傷口用。
這時,雨量總算有了收斂的趨勢。小房子将摘來的葉片用自己的帕子墊着,放在尚澤世的身旁。
“陛下先烤烤火,等奴才采完果子回來,就幫您處理傷口。”
尚澤世“嗯”了一聲,小房子脫下濕透的外衣鋪在石頭上,随即便動身去找桃樹。
夏日是桃子成熟的季節,野生的桃子大部分都會被山裡的動物吃掉。小房子辛辛苦苦爬上樹,看了半天,隻摘得四個有蟲眼又不大的桃子。
他倒是想再去更遠的地方尋找别的果樹,可那樣無疑會置尚澤世于險境之中,隻能作罷。
最後,他把四個桃子在溪水裡一一洗淨,又摘了幾片竹葉折做簡易的杯子,盛滿了溪水帶回去。
當他走到巨石底下時,卻見尚澤世正拿着撕下來的衣服袖子包紮傷口,原先插進左小腿肚的木闆不知何時已被拔出,擱在一邊,沾血的部分足有半根食指那麼長。
直至現在,小房子才知道木闆刺得有多深,然而尚澤世受傷後一聲都不曾喊疼。剛才他去摘桃子的時候,也沒有聽到尚澤世的慘叫。
明明是從小養尊處優,半點苦都沒吃過的人呐。
“陛下!讓奴才來弄吧!”
小房子一步上前,跪在尚澤世的身側。尚澤世以為他沒找到野果,接過竹葉杯喝了口水後,感覺恢複了點說話的氣力,便安慰道:
“沒有野果不打緊,咱們還能抓魚吃。”
聽了這話,小房子意識到自己一時心急,竟忘了把吃的拿出來,于是從懷中掏出用竹葉包好的桃子,打開後雙手捧給尚澤世。
“奴才沒用,隻找到四個桃子。陛下先墊墊肚子,待奴才給您包紮好傷口,再去抓些魚回來烤。”
尚澤世拿起兩個桃子,“不怪你,寡人知道野果不好找,咱們一人一半……”
“這怎麼行!”小房子将桃子連帶竹葉底盤一并放在尚澤世的手上,“有吃的當然要緊着主子先吃,哪有下人分食的道理?”
說完,小房子低頭開始給尚澤世包紮。
傷口處已經纏上了一圈紗,被搓成一團的葉片泛出了顔色濃厚的青汁,隔着一層薄薄的官服罩紗,在底下清晰可見。
小房子包紮的手法極盡輕柔,生怕用力過度壓迫傷口。神奇的是,整個過程都沒有新的血滲出來,令他不禁感歎。
“這藥草真厲害!奴才竟不知陛下還學過藥理。”
吃完第一個桃的尚澤世把第二個放進懷中,接着用竹葉包好剩下的兩個,一邊解釋道:
“世人大多隻知覺香生前酷愛養花,不知她還認得許多藥草。就是她告訴寡人,南方有一種随處可見的白花草,常被當作野草除去,但其實整株都能入藥,是大隐隐于市的寶貝。寡人那時覺得有趣便記下了,不想今日派上了用場。”
話末,濃濃的悲涼感侵襲主仆二人。
尚澤世想起尤意情曾說過,學做飯是為防哪日遭遇不測,孤身在野外也能生存。彼時她覺得尤家的家教過于居安思危來着,如今她這個皇帝都淪落到在荒山野嶺逃亡的境地,再無比這更諷刺的事。
而小房子想的是,命運實在弄人,尚覺平和尚覺香這對父女,一個刻意要殺尚澤世,一個無意中救了尚澤世,倘若尚覺香在天有靈,知道了這一切,不知會作何感想。
短暫的沉默過後,小房子說了句“奴才去抓魚”,然後起身欲走。
尚澤世忽然抓住他的手腕,神色變得凝重起來。
“不用了,寡人有事要交代。”
一聽到“交代”,小房子不知為何,心裡有種怪怪的感覺。
隻見尚澤世默不作聲地取下固定發髻的镂空金簪和腰間玉佩。
“陛下這是做什麼?”小房子屈膝下跪,不解地看着尚澤世。
“此地不能久待,得趕緊找到姜正玉他們,”尚澤世拿起身旁的帕子将金簪玉佩包好,遞向小房子,“寡人走不動了,隻能靠你了。”
小房子聞言,沒有馬上接過首飾,而是先問:“陛下把首飾給奴才,是要奴才去做什麼嗎?”
在聽到回答之前,小房子預想的可能是,尚澤世想讓他帶着首飾去找找看有沒有獵戶或者過路的行人,好跟對方換點東西回來。
萬萬沒想到,尚澤世的回答竟然是:“如果你找不到姜正玉他們,就拿着這些首飾逃命去,别回來。”
“什……什麼!?”
小房子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這還沒完,尚澤世接着道出的話再次讓他目瞪口呆。
“如果你被抓住,有人問你寡人和玉玺的下落,直接交代别硬扛。”
說完最後一句話,尚澤世的眼圈已泛紅。見小房子一動不動,她便将那包首飾強行塞到他懷中。
眼淚奪眶而出的小房子,一把抓住尚澤世的雙手,哽咽着質問:
“都這個時候了,您怎麼還說這樣的話呢?!奴才不怕死!能為陛下而死,是奴才的光榮!”
這是尚澤世第一次被小房子如此無禮地對待。面對小房子的“失禮”,她的心中毫無怒意,隻有無盡的哀傷。
“都說患難見真情,寡人今日流落荒野,你不離不棄,得忠仆如你,寡人也算沒有看錯人。隻是人各有命,接下來的路,不用你陪寡人走到底。”
“那又是為何……”
“寡人自認并非好皇帝,但還算好主子。如今大難臨頭,寡人能做的最後一件事,就是還你自由身。拿上衣服和桃子,趕緊離開這裡!”
“可是……”
小房子依然想抗拒尚澤世的安排,結果被再次打斷。
這次,尚澤世拿出了一個帝王最後的威嚴,将小房子直接推倒。
“房春生!現在寡人命令你!帶好東西馬上滾!”
面對極有可能是最後一次的聖令,小房子泣不成聲,跪在地上對尚澤世連磕三個響頭,最後強忍住哭腔,拱手拜别道:
“奴才房春生叩謝聖恩!此去絕不辜負陛下所托!望陛下保重龍體!務必等奴才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