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霧濃,天色灰。
餘子歸與童瑤一同朝食後便出艙了。
天陰,江上風大,童瑤拽緊身上披風,她望見下方的後隊兵,井井有條的将戰備物資排成一列,列齊後大夥兒聚在船側各個偵察口,透過洞口眺望前方,營中百戶和總旗不見蹤影,昨夜的黑衣人也不知押在何處。
童瑤站得高,魯東渡口擡眸可見,東夷旗幟在岸邊随風飄揚,明明是他鄉,童瑤卻湧起一股情怯,王兄在這片土地上,他是她唯一的至親了,也不知被囚後是否受刑?現狀何如?童瑤斂神沉思。
船愈來愈近,船側眺望的士兵們小聲交談起來,大多都是激動不已的興奮,也有少數碎嘴埋怨的。
“唉,又要見林百戶了,前軍的人最是麻煩,審查時間也太長了,平白耽誤歸所的時間。”
“那有何法?前軍作為先鋒營,向來敏銳得很,常駐這渡口的林百戶為人又肅穆,任何風吹草動都要審上好久。”
“這話也就是還未落船,你們在營中能說上兩句,對外可不興多嘴啊。”
“是啊,渡口的防守本就該小心謹慎,不然各營各所如何保障?咱頭兒都沒說過林百戶的不是,就彰顯你們會說話?”
“說得是,這來回行程加上駐軍,都近四月有餘了,眼下還差這一時半會的嗎?”
前頭吐槽的兩個士兵面面相觑,“我等就碎嘴多言兩句罷了,自是會服從百戶安排的。”
“……”
童瑤眉眼微動,渡口森嚴,她得先安全入境再說,如今這身份,也不知能不能順利入境入籍。
巳中,餘子歸回來了。
他進艙後便直望向她,“稍後你跟随張德旺,他會将你的賣身契上交給二十七營的試百戶張嘯,張試戶還算好說話,我讓人打照面,你按我之前所言陳訴即可,嗯,就像你最初那樣演就成,明白嗎?”
童瑤撩起帽簾,賣身契?是他從那老鸨手中所得?童瑤的身份不假,她早就來回熟記于心,也是時候該派上用場了,不過,什麼叫像她最初那樣演?
她定定看向他,神色不虞地點了點頭,“好,知曉了。”
餘子歸觀摩了她片刻後,笑着上前撫她的臉,“緊張?”
童瑤沒有動,他又笑着将人攬入懷裡,低下頭意有所指的揶揄,“夭夭以身入局時不是挺大膽的嗎?”
她輕描淡寫的反駁,“不是你擄我來的嗎?”
餘子歸頂舌嗤笑,俯身欲親她,“我說怎地如此順利呢,想來夭夭也是對我一見傾心?”
此話一出,童瑤彷佛聽見什麼鬼話一般躲開,她擡眸瞧他,連日的行軍駐守,營中各士兵大多都像他這般髭須連鬓,他頂多也就算高大威猛了些,若不是見他處事還算果決妥當,以南郡人對翩翩君子的推崇,她才不會正眼瞧他,更别說什麼一見傾心。
沉默的忍了忍,将這些腹诽之言咽回肚中,他若樂意這麼想,那就這麼想吧,雖未出聲反駁,但童瑤的動作已然帶上了嫌棄。
“你别總蹭我,熱得慌!”
“啧,早知道不點破了,以前夭夭還會喚我爺呢?”
“……”
·
午時未至,船靠渡口。
近岸後兩側士兵便開始抛錨,抛靠岸結,執槳士兵也在做最後的控位,童瑤聽到下方傳來鼓聲,岸上也有鼓聲呼應,片刻後,船側開了一門,放下飛胡梯,餘子歸看了她一眼,率先下去了。
下方的士兵從後艙拽出兩名黑衣人,跟随着餘子歸一同落船。
“林百戶,幾月未見,一切安好?”
岸上有一身披将風的人上前抱拳,他曬得黝黑,肅穆地看了看餘子歸身後的人,不苟言笑道:“安好,請餘百戶配合我營檢查。”
“好說,這都是應該的,請。”
“請。”
林餘二人向岸營内的主帳走去,原本站在林百戶身後的總旗上前示意,随後便有士兵開始登船。
童瑤深吸口氣,望向一旁笑臉盈盈的張德旺,側身颔首,“勞煩總旗了。”
“童姑娘說哪的話,入了籍就是咱自己人,您喚我阿旺便是。”
童瑤颔首不語,跟在他身後落了船,登船的士兵開始巡物下運,童瑤卻無心關注了,她跟着張德旺踏入二十七營的某處營帳。
“童姑娘在此稍候,我先去報備一聲。”
童瑤點頭,簡單掃視了四周就收了眼,她想了幾舜,伸手摘下遮面的帏帽拿在手中,低下頭,全然一副乖順怯懦的良家樣。
過了半晌,帳外進來兩人,望見帳中垂首的女子,二人都有些吃愣,張德旺早猜到童姑娘是美人,但頭兒也沒說是這麼美的美人啊!
他都不敢正眼瞧,低頭彎腰就出去了,順手将帳簾卷起,站在外頭。
這樣的小嫂子,可得護好了。
張嘯方才聽總旗說,餘百戶在歸途中救了個女子,并對此女有意,欲将人入籍後娶回家,他自不願做那毀人姻緣的好事,且這五十五營的總旗與他同姓,賣着好臉喊了他幾聲兄長,本想着按規矩問兩句便得了,不成想這女子容貌如此出衆。
這等美貌,在這亂世中,不配君王将相倒顯得有些可惜了。
童瑤隻當沒瞧見他們的怔愣,低頭福身行禮,“軍爺好。”
張嘯回過神,他蹙眉擺手,“嗯,聽聞你要入籍?”
“妾身,可以嗎?”她揚起小臉,一臉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