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畢,蔣氏留了童瑤商讨婚事所需,佟枝枝等人便回了院,各織稅布。
互道東夷和南郡的婚事風俗後,蔣氏心中有了數,她讓童瑤稍等,起身回了裡屋。
片刻,端來一個妝匣,她笑道:“我喚蔔吉師合了你們二人的八字,你還别說,瑤瑤你就是要嫁入我餘家的人。”
童瑤微微一愣,可蔔吉師的話,怎會有不好的呢?
她颔首微笑,見蔣氏動作,應是還有話說。
妝匣被打開,裡頭放着一些舊時首飾,瞧着并不簡樸,隻是有些沉色,蔣氏從底部掏出一隻透亮的玉镯,面帶懷念。
“這是我出嫁時,我娘命人打的,想來也近三十餘載了,十幾年前逃難至東夷後,我就再沒戴過,也不知她如今可好……”
她越懷念,音色就越低。
童瑤神色微動,蔣氏的娘,那般年紀碰上亂世……她蹙起眉,“後來也沒有再聯絡嗎?”
蔣氏搖了搖頭,“聯絡不得。”
聯絡不得?是亂世走散了?過世了?抑或是……
此情此景,不免讓童瑤想起姨母文氏,姨母曾囑咐她,安定下來給她去信,可是……曹國公府與陶公侯一派,她的信件,真能交到姨母手中嗎?
如今身邊無人可用,她何嘗不是聯絡不得?
姨母是除王兄外,她唯一的親人了,眼下竟連書信都無法往來,童瑤淚意上湧,強忍心緒勸道:“老夫人若知曉夫人如今的常健安甯,也是會寬慰的。”
蔣氏回了神,笑拂了童瑤的眼,展顔道:“你這孩子,我都還沒怎樣呢,你倒是先共情起來了?”
“好了好了,不說那些舊事,留你下來,除了商讨婚事,也是想和你說些體己話,說來,老五也有十八了,我還記得初到東夷時,因……”
話戛然而止,但她很快接上。
“因難民湧來東夷,途中折了老大,老五性子就開始大變,幼時他就最有主意,後來性子愈發執拗,經常是下了學堂,就擅自亂跑,甚至有段時日整日混迹在牙紀處,結識了不少江湖中人……”
“有次也不知得罪了誰,有匪上門尋他,事後被他爹知曉,痛打了一頓,可他甯肯生生忍着,也不願多說半句,最後還是老三勸阻,這事才平了過去……”
“唉,他爹走後,老五更察言觀色了,每每我要念他,他隻會賣好,性子愈發不着調,如今他的事,我也很少能做得了主,瑤瑤,我知你心巧,今後就盼你幫我多盯着他,免得他性躁出了錯……”
童瑤乖順聽着,颔首應諾,心中卻有些複雜。
她從最初的聽故事,到漸漸入了心,蔣氏同她說這些過往,是想讓她更了解餘子歸吧?
她是真将自己作為兒媳了,可……童瑤思緒萬千,想起那人,又想起王兄,說躁,餘子歸确實躁了些,但涉及軍務要事,他心思可沉得很。
“……除此之外,還有瑤瑤你,各房媳婦我都有備禮,她們本有嫁妝,你也别介懷,我從我的妝奁中多補貼些給你,可好?”
童瑤真沒料到蔣氏會這般,她忙推辭,“這我如何受得起?夫人放心,我并未介懷嫁妝,若不是五爺……”
蔣氏拍了拍她的手,将玉镯給童瑤戴上,“行了,你瞧這多好看?古人雲,‘長者賜,不敢辭’,給你就拿着,别想太多,香歸那份我也留着的,你安心收下了,如此我也心定。”
“……”童瑤一時無話。
蔣氏瞧着她的臉,滿意笑道:“蔔吉師說,五月二十二,月德合日,宜嫁娶,宜上梁,你覺着何如?”
童瑤擡首望向蔣氏,這一臉的慈愛從容,令她心中泛起漣漪,她乖順低下眼,“夫人已經給了我足夠多的體面,一切都聽夫人的安排。”
“好好好,這般我也是安心了,日子總會越過越好的……”
蔣氏輕輕拍着童瑤的手,目光越發飄遠,似是想起了什麼舊事。
童瑤沒再打擾,側身行禮後退出了正房。
回到西院時,餘子歸已經将石桌石凳立好,石凳與地面接連處,已經粘上了泥漿,他正糊着石桌底部,看着已經快要完事。
見她才回,手中還抱着什麼,餘子歸挑了挑眉,“怎的留了這麼久,懷裡何物?”
說實話,沒有她盯着他幹活,他一人覺得十分無趣,哪怕她沒看他,但人在不在内室,給他的感覺總是不一樣的。
“夫人給我添妝,我實在推卻不得,便收下了,你為人子,多體恤夫人一些才是。”
餘子歸聽她念,忽就笑了,“行,反正做什麼你總有由頭怪我的,明個兒,我去多買些首飾,孝敬她老人家,行不行?”
童瑤沒再說話,抱着妝奁進了内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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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五日。
這日吃完午食,童瑤見餘子歸陸續從外頭搬回家什,皆是血榉新器,瞧着十分喜慶,趁着他又外出搬運了,她脫下鞋襪,躺在側卧的扶椅上搖了片刻,甚是喜愛。
因餘子歸的身量,她特意将圖紙尺寸畫得大了些,沒成想他真能一比一還原了她的圖紙,他躺都綽綽有餘,更别說她了,襯得她嬌小憐人得很。
餘子歸搬着面盆架進門,一眼就看到這惹人心弦的一幕,他眯着眼下意識頂舌,輕輕放下手中物件,徑直向她走去,将那搖晃的扶椅控住,雙手扶于側把,自上而下圍堵着她。
本欣喜試坐的童瑤被陰影籠罩,笑容瞬間僵住,那種被人盯住的感覺着實不安。
童瑤蹬了蹬腿,“你起開!擋着我視線了!”
見他不動,視線甚至轉移到了她的腿,童瑤立刻坐直身,轉移話題,“榉木制器,聽說要月餘都不止,你怎地這般快就能弄好?”
餘子歸還是沒有說話,整個人卻壓低了幾分,童瑤聞到他身上的汗氣,她嫌棄大喊:“你活做完了?趕緊去沐浴,身上味道太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