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二人前往大帳,餘叔歸卻止不住憶起舊事。
餘家與蘇氏茶莊的投桃報李之交,說來已是餘家逃難前的事兒了。
中原舊朝。
工部尚書嫡長子韓歸,曾因護弟,斬殺了太子犬寵,太子大鬧至皇後處,引得帝後不滿,随便找了個由頭,欲給将工部尚書定罪。
這事最終由邕親王出面力保,才輕罰了過。
可這輕罰,也使得工部尚書韓顔回,連貶三階,成了工部員外郎。
爾後一年,帝王病逝,太子李榕登基。
少師顧蠡之與邕親王龃龉久矣,登基翌日,他密見李榕,指責邕親王李烈擁兵自立,欲亂新朝,實應上繳兵權,以示君恩。
新朝将啟,李榕年幼,完全聽命于顧蠡之。
那日韓顔回因工部事務更替,有本要奏,因緣巧合下被他窺得密謀,他掩下心中大駭,暗中給親王報了信。
誰料顧蠡之早就派了人手,信将将送予親王府,王府便在一夜之間,慘遭血劫。
邕親王作為武侯,被冠以動亂叛賊之名,死于非命,王妃亦如是。
出乎意料的是,禁軍搜遍王府,皆未尋到邕兵玉印,而邕親王世子與小公子,杳無蹤影。
此事鬧到這番田地,已沒有退路,少帝問師,顧蠡之卻恍惚不已。
李榕已嘗到了帝王權威,哪管那邕親王的世子公子,是他李氏手足?
“斬草不除根,禍矣!”
李榕再次下令,命禁軍層層圍堵畿地,務必找出玉印及邕親王的嫡子殘孽!
那幾日的光景,可謂是哀鴻遍野,民不聊生,洛都城内人人自危,卻不敢說新帝半分不是。
無人知曉親王府那一夜究竟經曆了什麼,韓顔回心有憤怒,卻也悔恨,是否正是因他的信,才成了親王的催命符?
他夜夜難安,連帶着蔣氏都跟着惶惶,可她依舊柔情安撫。
“夫君報信,亦是報恩,如今是非曲直已輪不得我們去說,杏娘不怕與夫君共患難,隻是憂心孩子們……”
韓顔回望着同樣憤怒的長子韓歸,擔驚受怕的韓舒與韓寂,以及睡得不省人事,還是兩歲孩提的幼女韓香,他不禁潸然淚下。
“我兒尚且如此,世子與小公子,又該何去何從?”
世子李博乃是束發之年,而小公子李邵,不過也才五歲孩童矣!
他尚不懼死,可妻兒無辜牽連,亦是不該。
那夜後,韓顔回改名換姓,成了餘奚照。
餘家趁亂出逃,适逢藏于城北的一間商舍,而商舍的主家,正是蘇老爺。
蘇老爺是小有名氣的南郡茶商,可他此番前來中原,并非生意往來,而是來接他養在外祖母家的小女兒,蘇蓮窈。
怎奈政勢突變,洛都四處皆是避難百姓,有門面的權貴與商戶,皆閉門不出。
蘇老爺發現後院藏了人後,本也是要上報禁軍的,可那幼女哭得好不可憐,聯想到自家蓮窈體弱多病,蘇老爺便起了恻隐之心。
“來人,給護院發令牌。”
那月,餘奚照與長子餘歸,成了蘇家護院。
然新朝動蕩不止,邕親王暴斃後,邕兵将軍宋嵇,率兵劍指洛都,大軍壓城,揚言勢必要為帥複仇。
顧蠡之這才恍然回神,想起要鞏固民心,他力谏新帝,以大局為重。
洛都城内,終于沒有禁軍緊鑼密鼓的搜查了,百姓得以緩了口氣。
當時餘奚照作為蘇家護院,可謂是盡職盡責,不僅護院有道,鄰家動靜亦是沒有疏忽,他猶記得鄰家管家老頭的聲音。
“有賊啊,雞埒彘牢裡進賊了啊!哎喲蒼天啊!叛亂才定,怎就又遭了這入室賊!”
餘奚照提心吊膽,拿着護刀便跳進了鄰家後院,引得雞吠豕竄,他一眼便望見髒兮兮的二人。
是邕親王僅剩的兩位遺孤。
世子尚且無礙,他渾身緊繃,舉着短刀護着身後幼弟,擡手便要刺向來人。
餘奚照卻熱淚盈眶,雙膝下跪,濁音顫抖,“世子……您受苦了。”
管家的呼聲引來了那家護院,腳步聲将至,餘奚照沒過多停留,他上前抱拳,“世子快同我走!”
李博意識到這是那曾經的工部尚書,他緩過神,舒了口氣,卻又立刻蹙眉,“等等,恕希他高燒不止。”
餘奚照這才發現,小公子已經昏迷了,他立即将小公子背上,“世子,随臣來。”
“……”
鄰家鬧了烏龍,家畜一隻未少,且雞埒彘牢那等腌臜地,怎會有賊惦記?女主子斥責管家人老眼花,罵了一宿。
蘇老爺心知有異,喚餘奚照來問。
餘奚照哭得老淚縱橫,說他終于尋回了走失的兒子,求老爺再次開恩。
蘇家商舍本已有三子兩女,如今又多了兩子,任誰都會起疑。
餘奚照不願連累蘇家,遂請辭。
蘇老爺歎了口氣,“如今邕兵伐都,兵荒馬亂之際,你又能往何處去?”
雖是救下了來曆不明之人,可蓮窈同護院的小兒女們玩得很是開懷,人也開朗了不少。
作為護院,餘奚照及長子餘歸,并無不當之處,蘇老爺自是不願驅離的。
但勢不由人,餘奚照心存感激,“蘇老爺放心,我欲參軍。”
“參何勢之軍?”
餘奚照還未張口,外頭小厮便來報,“老爺,那邕兵攻破了城門!快!快藏起來啊!”
太快了,邕兵來得太快了。
蘇氏商舍一行人已顧不得前頭所慮之事,匆忙往地窖處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