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瑤目送人去了大營,見醫兵擔了三兩副滑竿也往那頭去,想是廖軍醫救活的鹽商暗樁了,她微微踮了踮腳,瞧見了曹三。
他還活着,童瑤實在不知該何種情緒。
也不知那個丁千戶,會如何審?
心煩意亂之際,又見舒達押着個熟悉的身影前來,通報後便将人帶入了營帳。
是王兄!
童瑤忍不住上前,可沒走兩步,她就被身旁的張德旺拉了回來。
“幹什麼呢?兵不離崗,這是最基本的規矩,你是想被軍法處置嗎?”
童瑤回神,沉了沉眼,不動聲色退回原位。
她壓着心中思緒萬千,一再告誡自己要穩住。
張德旺見人又不應答,覺得這小旗實在是不把他放在眼裡,念及頭兒對這厮的态度,他也隻能暗自悶氣。
他是做不了什麼,但打壓,呸!是提點!提點這小旗一兩句,應該還是有資輩的。
張德旺摸了摸鼻子,“咳,頭兒之前受傷,都是總旗我,親力親為的。”
他拍拍胸脯,仰着頭睨看他。
童瑤毫無反應。
張德旺氣笑了,叉起腰,聲音洪亮了幾分,“嗬!你小子!”
左顧右盼了幾眼,他又壓低了聲,附耳警告,“既已歸順東夷,就踏實本分一點!别想着那一腳蹬天的事兒!曉得不?”
這小子定是私下讨好頭兒了,否則他隻是去一趟平安商渡的功夫,頭兒怎就重視起,這南郡宗室來了呢?
還是個從天而降的宗室!
這厮定與大帳裡頭那些南郡賊子脫不了幹系,許是知曉所謀不成了,這厮才向頭兒投誠的?
童瑤側首望他,雜亂無章的思緒被他攪散,眼前人濃眉粗須,那暗中揣測的神情,就像唱戲的關公,真真是十分……滑稽。
她輕咳了一聲,壓着音打趣,“總旗,您這般大聲,是想讓旁人都知曉嗎?”
“你!”他一定是在威脅他!
童瑤不再逗他,若無其事問道:“頭兒之前,也常受軍法嗎?”
他背上可不止新傷。
她熟悉餘宅的阿少,但餘百戶長,她能接觸到的,也就是離開南郡前的那十天半月,當時還摻雜了許多旁的情緒。
“行軍打仗,男人身上有些傷痕不是很正……”話未畢,張德旺又肅穆起來,“敢情老子同你說的話都是耳旁風?本分點!别瞎打聽!”
童瑤眉眼微動,笑道:“誰人都知總旗是頭兒身邊的一把手,我初來乍到,還盼總旗能指點一二,免得哪日犯了錯,恐連累頭兒和您。”
“如今南郡已敗,那囚營之人,我也規勸成事了,總旗還信不過我嗎?”
張德旺抿了抿唇,默不作聲。
童瑤笑得面皮都幹扯了,遂也止住了面部表情。
張德旺忽覺這矮小的身軀氣勢壓人,怎就忽然冷下臉了?
他呐呐道:“你既初來乍到,多聽少說,心眼明亮些便是。”
童瑤沒好氣笑了一下,餘子歸身邊能有這樣嘴嚴的下屬,也是一樁好事。
與他們三言兩語的試探打趣不同,将軍營帳内的對峙可謂是嚴峻到了極緻。
大帳内。
陶瞻困于囚營久矣,但也抹不去他身上獨屬于郡州太子的氣度,他入帳後便作謙狀,望着丁亮十分“動容”,說出的話也令衆人喜聞樂見。
“先前黨同伐異,是瞻所信非人,終日耿耿于懷,然丁将軍以德報怨,願留瞻一命,瞻不勝感激,此番前來,是向丁将軍賠罪。”
陶瞻行了大禮,丁亮忙上前扶他,“亮心知此理難通,太子深謀遠慮,不受假面所蔽,實為通透,孫侯若知,定然欣慰。”
陶瞻被他虛虛一扶,便也笑着起身,他望向一旁的餘叔歸,也帶上了不達眼底的笑意,“幸得餘百戶指點迷津,瞻才未獨斷專行下去,得以窺明真相。”
餘氏兄弟身形微頓,餘叔歸不動聲色笑着颔首。
陶瞻收回眼,複又望向丁亮,拱手道:“今朝起,瞻與陶扶臼恩義斷絕,來日再見,便是仇敵!”
陶扶臼便是陶公侯,陶瞻此番話出,跪地的曹三與那“店小二”蘇劍,皆是一愣。
曹三是萬萬沒料到太子還活着的,更不會料到他身在敵營,還與陶公侯反目成仇,那他們國公爺及世子……這可如何是好?
萬萬不能暴露身份,他曹三,死也是這東夷的山賊!
蘇劍則是目瞪口呆,陶扶臼是他們蘇氏茶莊最大的仇敵!
每逢祭祀,家主與少爺,都會在已故的老爺與大少爺牌位前起誓,陶氏一日不敗,他們蘇氏之仇,便一日不止。
曹三與蘇劍,二人各懷鬼胎,皆低下頭顱掩蓋神色。
丁亮朝餘叔歸瞥去一眼,繼而暢懷大笑,“阿舒是我看着長大的,為人處事向來周道,定是拳拳分析了局勢,太子既已表态,那亮便也代孫侯昭告三軍,今朝起,太子瞻便是我軍盟友,爾等需以禮敬之!”
“是,将軍!”帳中将士無不浩然應答。
禮過,丁亮本想請太子上座,還未繞過案桌,蘇劍乍然鬥立,袖中抽出一短刀就要刺向陶瞻。
一旁的餘子歸眼疾手快,一腳踢飛了短刀,蘇劍很快被梁洪州制伏,餘子歸後背傳來劇痛,身形晃了一下。
“阿少!”餘叔歸趕忙扶住他,陶瞻也恍然回神,他看了眼被制伏的蘇劍,又看向面色蒼白的餘子歸。
“謝過這位将士!”
餘子歸硬撐着背痛,搖首抱拳,他心知傷口定然又開裂了,這傷真是,動不得一點半點,可若太子瞻傷了,那嬌嬌不得以淚洗面幾夜都不止?
沒容衆人多想,丁亮已經拍案而起,“你究竟是何人?别再妄想狡辯,店小二還能有這般身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