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陽光逐漸濃烈,江為玉也到了該走的時候。
波斯王喚人拿來她置于寝室的鬥篷與佩劍,江為玉披好鬥篷,侍官送她出宮,外面已有人牽好馬等待。
不等她上馬,隻聽遠處馬蹄聲漸急,竟有人于宮内縱馬。
來人身份不言而明,侍官歎口氣,同江為玉相視苦笑。
雪白的駿馬揚蹄停下,馬上人裹着同樣雪白的頭巾面紗,牠急匆匆躍下,強壓氣息跑到江為玉面前。
侍官擋在二人中間,向其行禮。
女男授受不親,王男不敢再上前,隻能厲聲呵斥道:“讓開!”
出于禮節,侍官垂眸,主動避開目光接觸,身子卻挺得闆正,“陛下命人送王男回都,請王男回宮準備。”
牠聽不進任何人說話,滿心滿眼隻有江為玉。
“我想送送你,”王男眼眶漸紅,“隻送送你,出境後我便回來,絕不糾纏。”
江為玉望向侍官,侍官沉吟片刻,回道:“我會禀告陛下,請王男帶上男侍與衛官。”
王男笑眼彎彎,江為玉一時語塞。等安排好随行的人馬,日頭早高懸頭頂,王男白袍裹身,眼前也蒙着一層白紗,猛一看像一捆行走的白布。
一群人在沙漠中緩慢行進,王男坐于車中,江為玉打馬在旁,待磨蹭到邊境,已是夕陽西下,江為玉向王男告别,正打算揚鞭奮蹄,卻見傳話的男侍露出頭,對駕馬的衛官輕聲說了什麼。
她有種不好的預感。
果然,衛官跑到她身邊,道是王男打算送她到綠洲。
江為玉揚聲拒絕,不顧衛官勸阻,縱馬飛馳,甩開大部隊獨自前行。
待她回到客棧已是暮色霭霭。
“我的江大俠,我當你舍不得回來了!”
她話音剛落,敏銳地覺察出一絲不對,問道:“怎麼了這是?”
江為玉長歎一聲,“别提了。”
一把薅下她頭上的兜帽,阿裡娅拍拍鬥篷上的土,笑道:“好好好,不提不提,藥到手了嗎?”
江為玉脫下鬥篷,随手搭到屏風上,“到手,明日一早便走。”
沙漠晝夜溫差大,且流匪較多,夜晚不宜趕路,隻得明日出發。
“别忘了安置你帶回來的人。”阿裡娅靠上桌沿,“我這兒可塞不下那麼多。”
“看她們怎麼選。”
夜幕降臨,天上疏星點點,屋裡點上燭台,燈火如豆,衆人三三兩兩結伴,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
有意無意地,她們避開了關于未來的話題,似乎不去面對,明天便不會到來。
江為玉離開後,待恢複體力,衆人一齊商量,白吃白喝心裡過意不去,便安排傷勢較輕的留下幾個照顧重傷者,其餘人找上那漢人夥計,道明來意。夥計也不客氣,直接領她們去隔壁燒水幫忙。
出門幫工的人陸陸續續歸來歇息,大家躺在炕上,難得有靜神談心的機會。其她人待在屋裡兩天,實在好奇客棧的情況,便抓起幹活的人打聽。
“我頭一次見到這麼多女夥計。”有一人說道,“我問她們生活如何,她們說管吃管住,每月還有月錢,老闆人極好,從來沒打罰過。”
“還不簽賣身契,來去自由,守好店規就行。”
“我聽說她們有人也是被江大俠救的。”
“若是老闆能收留我們就好了——”
談及此話,衆人生起希望。
一人摸了摸胸前的長發,道:“可我聽說留下要剪去頭發。”
“剪頭發?要做姑子嗎?”
“我問過那漢人姑娘,”有人興沖沖解釋道,“她說見旁人全是短發,自己梳頭還要比别人早起半刻,實在怪異,且天熱汗多,後院又全是牲畜,生了幾場虱子後索性剪了,還說如今幹活清爽不少。”
“聽聞波斯女人多是短發,男子才留長發。”
“要能留下,我也願意剪。”
衆人自頭發聊到衣着,将波斯同中原比了個遍,又順勢聊起家鄉風俗,有了留下的可能,她們不再避諱未來,不知誰起了頭,話題轉到了江為玉提出的選擇。
“寶珠姐,你帶着孩子,想再找個男人成家嗎?”
在她們印象中,寶珠是最逆來順受的一個,隻要不碰孩子,她便任勞任怨,一聲不吭,可此刻她一反常态,激動道:“再嫁人,再等着被男人賣掉嗎!我算是看清楚,男人沒一個好東西,中原我也再不願回去——若老闆不肯收留我,我便去波斯,聽說那裡的女人多的是不成親的,憑我這一雙手,總歸餓不死我們母女!”
有個聲音弱弱說道:“還是有好男人的……”
寶珠冷笑一聲,“好男人臉上寫字嗎?想賭你就回去,看看你能賭幾回?若再叫賣去别處,還能再出個江大俠救你嗎?”
重傷的幾人裡,有兩個原先被賣進暗窯,後來暗窯教官府察覺,窯子緊急将人全賤賣給了人販子,可惜一路奔波受苦,最後僅剩她們二人活下來。聽到寶珠的話,兩人強撐起身,和道:“怎麼也不願被賣,再苦能苦得過那煉獄嗎?”
“男人盡是髒東西,沾上能染一身病,這輩子再不想和男人有關系!”
相識以來,衆人早已聽聞那地方的黑暗,方才還在猶豫的幾人想到先前,不禁打了幾個寒戰。
氣氛稍息,外頭忽然傳來敲門聲,屋内人警惕問道:“誰啊?”
“是我,”門外夥計答道,“老闆和江大俠來看你們。”
大夥連忙去開門,歡喜地迎三人進屋。江為玉和阿裡娅逐一檢查了卧床的重傷者,确定她們的傷勢正在恢複,便放下心,同其牠人閑聊。一開始衆人有些拘束,總覺自比是雲泥之别,不敢亵渎,架不住兩人太接地氣,不時逗趣幾句,氣氛頓時歡快起來。
有人好奇道:“老闆是波斯人,怎麼漢話說的比我們還好?”
“為了賺錢啊。”阿裡娅解釋,“我從前靠跑三國倒賣發家,去外國語言不通容易被騙,談生意多講幾回就會了。”
江為玉拆穿道:“我怎麼記得當時有人為學漢話不擇手段,還當街綁架我。”
“是你耍我好嗎?”阿裡娅作勢抗議道,“明明一招就能把我撂倒,居然故意配合看我出醜,你就是在我身上找樂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