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青算教纏怕了。
自從她獨自帶藥回來,安梧開始沒日沒夜地糾纏,成天在她耳邊念叨:大師姐去哪兒了?大師姐什麼時候回來?不是說大師姐馬上回來嗎?搗得她全然靜不下心,不得不處處躲藏,反倒如做賊心虛一般。
前兩日她在山上亂竄,正巧路過院外,想到安梧平日最愛進藏書樓,最近一心纏她,鮮少再來,她才好容易尋見個清淨地,繼續研習藥理。
藏書樓高有五層,底下兩層放置各類書籍,供人查閱,三層收納門派卷宗,再往上便是供奉派中嫡系的靈堂,故而隻許内門中人出入。
一層層向上,腳下的木質階梯微微響動,攪進淡淡的腐氣裡,分不清是紙張還是木頭的味道。
醫藥典籍在二樓,白青沒有停留,繼續踏上台階,細微的香火氣緩緩滲入四周,随着距離的拉進愈發明顯,直至全然霸占鼻腔,這便到了頂樓。
頂樓供奉單曆代掌門的牌位,出于敬重,白青每次前來會先祭拜一番。
最上供奉的是青雲派開山鼻祖,輩分愈低,牌位擺放位置越下,江晗的牌位正在最靠近供桌的位置,白青行完禮,上前靠近兩步,走到江晗的牌位面前,微笑道:“師傅可還好?”
“白~青~你可知罪~”
一道悠長怪異的聲音忽的傳來,白青霎時一僵,隻覺背後陰風陣陣,昏暗的靈堂中似有東西蠢蠢欲動。
心口跳個不停,她猶豫兩下,心想甯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怕失了禮數,便後退幾步,對着牌位賠禮道:“白青擅闖福地,驚擾祖師姥姥安歇,實屬無意,望祖師姥姥見諒。”
“罪不在此~”那聲音不依不饒道,“你為何蒙騙她人~”
“蒙騙?”
白青擡頭,察覺有異,壯着膽子走近幾步,帏布下忽的露出一顆腦袋,“你騙我說師姐馬上回來。”
她心髒差點停了一拍,伸手過去捏住那張肉乎乎的臉蛋,惱道:“供桌也是能亂鑽的嗎?險些吓死我。”
“又沒人看見,”安梧掙開她,一骨碌鑽出來,拍拍身上的土,“再說,前輩不會同小孩計較的。”
她今年不過十三,雖說是個子抽條的年紀,可身上還是圓咕隆咚的,像等比長大似的。
白青替她拜了拜,忙拉人下樓,安梧覺得好玩,加快腳步小跑起來,帶得下面的白青不得不跟着跑上,腳步聲踢裡哐啷響成一片,院外路過的人都聞聲探頭,以為出了什麼事。白青尴尬一笑,腳下不停,拉着安梧一溜煙跑出院子。
到拐角處停下,白青回想起方才的樣子,實在臉熱,近幾日都不敢再踏進藏書樓。安梧倒興沖沖問道:“我們去哪兒?”
“别鬧了,”白青有點委屈,“我在學習藥理,你成日糾纏我作甚?”
安梧一愣,立刻比她還委屈,“我想跟你一起學,可你一見我就跑。”
“倒成我的不是了,”白青失笑道,“我還當你故意鬧我。”
挽上白青的胳膊,安梧蹭蹭她,“帶我一起學。”
“好啊,兩個人探讨研究,總比一個人瞎琢磨強。”白青正要領她回居處,卻反教安梧拉住,“今日不急,大師姐要回來,你我一同去接她。”
白青奇道:“你怎知師姐今日回來?”
安梧笑一聲,面上意味不明。
當然是有人如同回光返照般,驟然從病榻上爬下來了。
同大多數門派一樣,青雲派占山而居,位于東南一處不起眼的縣城裡,雖說在江湖中小有名氣,卻也算不上大門派。
此山本不叫青雲山,但自從青雲派買了這座山頭,這個叫法漸漸傳開,原來的名字反倒成了錯。許多年過去,如今此山隻叫作青雲山,倒像自古皆是如此似的。
而青雲派成立,也不過百年而已。
江為玉講完時,蕭若若落在她身後不遠,兩人一前一後,牽馬走在傾斜的山路上。
“滄海桑田,有些事很容易遺忘和改變。”蕭若緊跟着發出感悟。牠不是多話的人,可江為玉一路上難得主動搭理牠,牠怎麼可能敗興,想了想又繼續說道:“原來的山名能教人忘記,該是此山從前本不重要,自青雲派來後才受人關注,因此改名。”
江為玉腳下不停,走了幾步才回道:“言之有理。”
山下有個小小的集市,每逢初一十五開張,小攤小販沿着一條土路簇擁在兩旁,本就不寬敞的道路更顯得擁擠,行人摩肩接踵,人群費勁地蠕動,嘈雜的人聲混成一團,在寂靜的山裡尤其明顯。兩人不再多談,兀自牽着馬向上走,隻留馬蹄踏的清脆聲響。
走過最難的一段,山路逐漸寬敞平坦,能容一輛馬車通過,頭頂沒了遮陽的樹蔭,前方也能直直地望見涼亭。
“前面似乎有人。”
蕭若若擡袖擦一把額上的薄汗,盯着遠處的涼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