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跨出院門,不等走幾步,刺鼻的藥味已緩緩近身,比江為玉離開時更勝。
幾年前,男盟主牽頭舉辦了一場盛大的武林大會,喬複繼位後首次同其它門派接觸,很快與一幫男掌門打成一片,頗受各方賞識。臨别之際,牠們于男盟主家相約而聚,結果當晚便出了事,全軍覆沒。
等衆人推門一看,地上、桌上倒滿了人,俱是呼吸微弱,命懸一線,幸虧有幾位名醫慕名前來,中毒者才都撿回一條命。
各大門派亂了套,根本無暇追究,最後不了了之,武林大會狼狽收場。
旁人如何,江為玉不得而知,各大門派也捂得嚴嚴實實,對外隻稱恢複良好,可喬複雖已解毒,身子卻落下毛病,變成三步一喘的藥罐子,病情時好時壞,今年年初甚至出現愈演愈烈的征兆。
興許牠一直與其牠中毒者保持聯系,不知哪裡得來的消息,才有了江為玉波斯求藥一事。
喬複原先在院門外放了兩個雕琢精良的石獅子,如今換成了兩個石刻雕塑般的男人。兩人目不斜視,仿佛江為玉不存在,直到她伸手去碰觸院門,才忽地一齊擡起臂膀,其中一男道:“掌門有令,外人不得擅入。”
江為玉後退一步,讓牠通傳一聲,那人打開一條門縫閃入其中,沒一會兒出來,這才放她進去。
死氣沉沉。
這是江為玉進去後的第一反應。
自從搬出院子,此處早已不是江為玉熟悉的模樣——原本江晗費盡心思養肥的地,是用作種植草藥,後來喬複花大價錢改成花圃,花團錦簇也算賞心悅目。可正值夏日,眼前地上光秃秃的,連根草都沒有;西北角有棵高大的柿子樹,每年秋日滿樹都是紅彤彤的果子,摘下來能裝幾籮筐,夠派中每個人嘗鮮,此時早該長出成簇的明黃花朵,可非但沒見有花,連葉子也稀稀拉拉,一副半死不活的樣子。
江為玉走近幾步,樹下的泥土顔色明顯深淺不一,她捏起一點泥聞了聞,果然有一股格外突出的藥味。
門窗緊閉,屋裡人察覺到她的存在,招呼她進去。
隻幾日未見,喬複又憔悴了許多,牠臉上敷了一層厚厚的粉,勉強遮掩蠟黃的膚色,卻蓋不住發黑的眼圈和略微驚恐的神色。
“關上門!”
江為玉在門口停頓一下,如牠所願地掖上門,屋裡昏暗不少,她這才注意到,牆上的窗戶似乎全已封死,隻從縫隙中透出些許細絲般的光亮。
等她入座,喬複放松了些,開口問道:“找我什麼事?”
嗓音沙啞幹涸,仿佛許久未進過一滴水,江為玉忍不住問道:“師叔的病情似乎并未好轉,那藥可有什麼問題?”
“藥是好藥,我服後大有好轉,隻是......”喬複歎一口氣,“你走後......無人主持大局,我隻能悄悄用藥強撐,不料此舉更加損耗身體......”
牠說半句喘一句,江為玉勉強聽懂,立刻捶桌道:“青芝堂的人怎能如此不知輕重。”
“不是青芝堂......”牠的喘息十分費力,“怪我輕信了旁人的藥物......”
江為玉歎道:“再如何,服用前總該教青芝堂驗查,師叔怎可病急亂投醫。”
喬複幾乎垂淚,“是我......糊塗......再不信旁人......”
見牠如此頹靡,江為玉又說了些關切話語,諸如門派還要靠你撐雲雲的客套話,平時喬複最愛聽這種說辭,但此時牠聞言面露愁容,“我不知還能撐到幾時......”
江為玉轉而建議牠找蕭若若診治,喬複問她如何與其相識,她不打算透露自己的異樣,便說在路上無意中救了蕭若若,懸壺山莊又恰好碰見,蕭若若為還她的人情,答應幫掌門醫治。
喬複當她去懸壺山莊是專為幫牠治療,終于露出些喜色,“這些年勞你為我費心。”
自牠中毒以來,江為玉東奔西走,身兼數職,又要操勞門派事務,又要幫牠調理身體,這些牠全看在眼裡。
因此有些事,還是一輩子不要說出來,才算皆大歡喜。
門外傳來報信聲,道是練武場上又有女徒鬧事。
不等喬複開口,江為玉搶先道:“派中人真是越來越沒規矩,這點事也敢上門勞煩掌門。”
喬複也知道自己如今是副鬼樣子,不敢出去見人,怕傳揚什麼不好的名聲,便以身體不适為由,主動教江為玉出面解決。牠如今也顧不上管派中的勞什子事,一心想着快些恢複身體。
話已至此,江為玉不再多留,屋裡的藥味熏得她鼻子難受,她借此告辭,開門要走,便聽身後傳來一聲氣息微弱的話語:“我想過些日子,将掌門之位讓與你......”
聞言,江為玉轉過身,身下的影子于日光下拉長伸延,直投上牆壁,她背對着光,喬複眯着眼睛,隻能看見她高大的輪廓,仿佛神明降臨。
“為何?”
有一瞬間,喬複生出一股将一切和盤托出的欲望,但牠不敢。
湧到嘴邊的話語被強壓下去,牠激起一陣咳嗽,斷斷續續道:“本就該是......你......物歸原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