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暗罵幾聲謠言害人,旋即親熱地攬上屋主,兩人仿佛當其她人不存在,旁若無人地靠近親昵。忽的,屋主來了什麼奇怪的勁頭,讓男人取樂器為客人演奏一首,還說男人是附近有名的好歌喉,她花了大價錢取回家,鮮少教男人幹活,一心鼓勵牠創作。
阿裡娅禮貌拒絕兩句,沒用,屋主一臉慈愛與欣慰,滿心滿眼隻有調整琴弦的男人,仿佛母親驕傲地望着摯愛的孩子。
“啊——”
一聲凄厲的慘叫劃破天際,于山谷中回蕩傳響,打斷了男人喉嚨中尚未發出的音節,吓得牠一激靈。不等幾人反應,幾聲短促的叫聲緊接傳來,混合了難以壓制的哭腔,衆人明白過來正在發生的事,屋主和男人不禁面露悲痛之色。
“牠是個好人。”男人眼眶發紅,“可惜聽信了外族的讒言。”
鬧這一出,屋主再無興緻,草草安排兩人至客房安頓歇息,自己照顧孩子去了。
待客房中隻剩江為玉與阿裡娅,兩人對視一眼,皆是無奈歎息。
“你我隻是過路人。”阿裡娅壓低音量,特地說了中原話。
莽嫝族的語言與波斯語體系相近,且波斯客商來南越較為頻繁,為防止隔牆有耳,用中原話交流更保險。
“我明白。”江為玉輕聲回道,“真想幹預,如今也為時已晚。”
兩人的遺憾與惋惜當然不是沖着被剝皮的叛徒,而是莽嫝族的女人。
她們的先祖為後人争得了世代相傳的寶貴财富,這些财富能夠保證她們世世代代衣食無憂,也足以喂飽世世代代依附于她們的寄生蟲。豐饒的财富延緩了寄生蟲敲骨吸髓的進程,令莽嫝族沉浸在自以為美好的生活裡,沒錯,她們比許多族群中的女人都幸運,但她們已經走上了那些族群的老路。
信仰的複辟是最明顯的新信号。
偉大的神明創造了世間萬物,高于世間的一切,傳達神谕的神使随之獲得神的一部分權力,高于神以外的信徒,那麼與神使更加熟悉親近的人,比如她的孩子呢?
隻要立起一座高山,便會有人如流水般跟随指引而去,再小的水溝也會于歲月的沖刷中日逐龐大。
這不是江為玉與阿裡娅能改變的,外力的幹預最多帶來新的機遇,最終決定族群命運的依舊是莽嫝人自己,而如今的局面正是她們無數次做出選擇的結果。
次日,屋主熱情地款待兩人用飯,順便教男人唱完了昨晚沒能展示的美妙歌曲。
動聽的弦音響起,屋主的大女兒懷裡抱着最小的妹妹,動作娴熟地用勺子喂飯;兩個稍大點的男兒自己端碗吃得正香;屋主小心地避開肚子,正為四女兒系吃飯的圍兜,黝黑的雙手常年浸泡在鹽水中,呈現腫脹幹裂的紫紅色;男人坐在房子中央,白嫩纖細的手指撥弄琴弦,面帶微笑唱着悠閑的歌謠。
“夠了。”
江為玉不想再忍,出聲打斷了男人沉浸的狀态。
她扭頭對阿裡娅道:“我們走。”
此舉正中阿裡娅下懷,她跟随江為玉起身,道是她二人行程緊迫,不再多留,向屋主告辭。
屋主雖未聽懂江為玉的意思,但感受到語氣中溢出的些許怒意,便沒再多挽留,教男人去通知族人,送她們離開。
她們直接跟随男人的腳步前進,昨晚的寺廟在白日的陽光下一覽無餘,比周圍所有的房屋都要高大宏偉。寺廟的大門外放了一張桌案,桌案上有個腦袋大的鼓,湊近一看确實由頭骨制成,大約正是昨夜慘叫聲的來源。
男人進寺中傳話,她二人在門外候着,周圍人眼見寺門口的架勢,都不太敢上前,兩個人可以放心大膽地交流。片刻過後,男人握着一個巴掌大的陶罐出來,說這是神使承諾給阿裡娅的白鹽。
阿裡娅冷冷回道:“我不要。”
男人面露不解。
阿裡娅放大音量,确保不遠處的人們都能聽到,“沒有經過閹割的男人是不潔之物,碰過的東西都沾染了肮髒的污穢,在我的家鄉,女人不會食用不潔之物觸碰過的東西。我們尊重莽嫝族的信仰,也請莽嫝族尊重我們的習俗。”
這是兩人方才商量好要說的話,她們不會苦口婆心地去求莽嫝族認清現實,也不會悶聲忍受這股不适感,至于聽到這番話的人會進一步好奇和探索,還是會當作異族趣聞去調教男人,便與她二人無關了。
男人聞言立刻露出惱怒神色,想破口大罵兩句,又礙于身處寺廟門前,不得鬧事,便将鹽罐向地上一方,嘟囔了一句愛要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