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願曦醒來的時候，眼前是黑暗的，耳邊是寂靜的，身體是被擠壓着的。

他在哪？

他明明和許學長一起，在前往人類聚集地的路上，然後，然後……

然後，許學長殺了他。

“……”

手掌自泥土中伸出，扒開附近的泥沙，露出下面被埋葬的人。

他摸摸自己的額頭，是完整的，血迹也擦幹淨了。

但他記得，不久前，有一顆子彈從這裡射入，穿過整個頭顱。

他是被殺死了的。

但他又沒有死。

翻湧的影子補全了傷口，不管是表皮、頭骨還是腦組織，都被完完整整地修複了。

黎願曦坐在坑裡呆了一會兒，地下頭去摸地上的影子。

影子很安靜，但他感受到了影的情緒。

那就是他自己的情緒。

“你好，我自己。”他說。

是啊，因為變化太大，他一時之間沒有反應過來。

黎願曦，身為人類的黎願曦，在被怪物拖進地鐵洞的時候，就已經死了。

他變成了和那些怪物無二的污染物。

影子才是他的本體，站在影子上的那個人類身體，是他本能拟造出的，不存在的身軀。

就像安康魚的燈一樣，是生長在本體上的誘餌，承受着本體的意識和力量，以至于忘記了自己的虛假。

“原來，我是怪物。”

少年低聲呢喃着，腦海既混亂又清明。

他不是人類了。

就算拟造出的身體再接近人，他也不是人了。

他是人類的敵人。

……

“咪咪，咪咪。”

黑發少年在湖邊呼喚，白色的貓咪蹦到他身上，喉嚨裡發出燒開水的呼噜呼噜聲，不停蹭蹭蹭。

“你身上好多毛，都掉到我身上了。”少年給它順着毛，一順一手的。

他好不容易才把咪咪找回來。

之前他被殺死的時候，咪咪還在他影子裡。醒來後他想放咪咪出來，但卻發現咪咪消失不見，就像一隻小麻雀掉進稻谷堆裡那樣神秘地隐身了。

他放下虛假的人類身體，将意識沉到影子深處去，找了好久好久，在幾隻兔子旁邊找到了白貓。

咪咪變小了很多，幾乎和它以前差不多大，雙手環住就能抱在懷裡。

幹淨的白貓叼着一隻兔子，向兩腳獸耀武揚威。

“你在這裡呀。”黎願曦抱住它，翻湧的心情中冒出一絲慰藉。

太好了，他以前在影子裡存放過一些小動物和食物，咪咪沒有餓死。

太好了，他在咪咪失去生命前找到了它，沒有讓它迷失在漆黑之中。

……

黎願曦和咪咪開始了流浪。

災難過後的世界是殘破的，到處都能見到骨頭和破損的建築物。當然，更多的地方還是被植物覆蓋了。

黎願曦并不擅長野外求生，但他現在不需要求生了。

他的身體是假的，不需要吃飯睡覺，也不怕其他污染物的攻擊。

他好像……沒有什麼可怕的了，甚至連找死都死不了的樣子。

可是，很難受。

一想到自己不能回到其他人身邊，他就會很難受。

更難受的是，這種感覺也在慢慢消失。

他身為人的情感在逐漸消失，心靈也在漸漸變成和人不一樣的物種。

他清晰地感受到這種改變，但又無能為力。

“mao，mao……”咪咪湊過來，躺在他身邊蹭蹭，糊了一身貓毛。

黎願曦拍拍它的肚皮，把自己埋在大貓的毛發裡。

“咪咪，你在安慰我嗎？”他問。

“mao……”咪咪不會說話，隻會躺在地上踩奶，發出咕噜咕噜燒開水的聲音。

有這樣一隻大貓陪着，黎願曦突然感覺事情好像也沒有那麼糟糕。

至少現在還有同伴，不是嗎？

而其他的問題……

“我會想辦法緩減心靈的流失的。”少年看向天空，那裡被茂密的樹葉遮擋，隻能窺見二三星蔚藍。

“我會盡力活到最後……和我相似的人應該還有很多很多吧？說不定到以後，大家會接納我們，我就可以回家了。”

……

在不需要進食和睡眠的流浪中，時間的流逝模糊到難以察覺。

黎願曦會等待太陽的升起和落下。每當天邊再次顯露天光，他會拿出已經不知道是從哪裡撿來的萬年曆，将日期往前撥一天。

今年是2035年，距離大災難開啟已經過了七年，第一個人類基地也已經建立了五年，其他基地還在建設中。

現在，方圓三千裡的幸存者基本都到第一基地那邊尋求庇護了。那裡的領導人有一顆慈悲之心，隻要是活人，隻要不鬧事，不論出身、種族和國籍，都可以獲得一個居住資格。

黎願曦曾試着靠近，看看自己是不是也能進去住，但失敗了。

城門口的守衛對他很警惕，在一位帶着荊棘利劍勳章的人一聲令下後，他就被幾枚子彈刺穿了。

在附近居民的驚恐和尖叫聲中，他流入影子，悄然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