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輩子,最恨的人其實是自己。
要不是我,哥哥也不會死。
一旦閑暇,我便不受控制地想到哥哥在時的情景,心頭悔意鋪天蓋地,喉嚨仿佛悶悶塞了團浸水的棉花,吐不出,咽不下,連呼吸都痛。
我隻能強迫自己忙起來,隻要忙碌,我就無暇去想哥哥。
待到沒辦法的時候,我就會去诏獄,看楚及卿受刑。
隻有這時,我能自欺欺人地騙自己,都是他的錯,哥哥不是我害死的,都是楚及卿的錯。
哥哥,對不起,若不怪他,我實在不知該怎麼活下去。
直到那天,殿上學子朝我走來,遙遙一拜,高呼萬歲。
沒有人能代替哥哥。
可,若那人是哥哥呢?
哥哥說過,君子一言千金,他果真沒有騙我。
我不在乎他如今是誰,不在乎他有了新的家人,隻要他還在,我就高興,不再熬日子一般苟活。
占有哥哥那天,我徹底瘋魔了。
我竟,對哥哥……
我終于明白當皇帝的妙處:我有資格與哥哥站在一起,有資格将他留在身邊,我的一切他都接受,甚至,我的冒犯,都成了一種理所應當。
床榻上的哥哥,是隻屬于我一個的。
那副模樣,世間唯有我能見到。
可後來,我才知我這些年病得多重,我不能接受他的離開,不能接受他的目光落在除我之外的任何人哪怕一瞬,妒火也足以燒淨橫在我們之間的阻礙。
他是我的哥哥,我一個人的。
此次歸來,他誰都不是,隻是我哥哥。
他是為我回來的!
既然責任讓他不得不離開我,那就用責任栓住他——他不會對我不聞不問,不會冷眼看我受傷。
我騙了他。
宮裡沒有刺客,都是我自導自演的蹩腳戲碼,為了留住他搞的小把戲。
我不怕受傷,不怕死,我隻怕他不要我了。
我不是第一次幹這事了。
當年哥哥離世,我不知如何立足,不知如何能悄無聲息瞞過所有人。
我命人行刺,胸口留了一道緻命傷,明知會留遺仍不肯醫治,又幾夜未眠,不吃不喝,做戲做全套,眼睛布滿血絲。等下人請來楚及卿時,如驚弓之鳥,驚懼惶然,一面求他救我,一面暈在他眼前。
我沒什麼可怕的,哥哥不在了,我必須活下去,拼盡全力去複仇。
我要所有人知道,算計哥哥,會有什麼樣的下場。
如今,我要哥哥知道,我有多離不開他。
皇宮多可怕啊,沒有哥哥,我怎麼活得下去?
“ 哥哥,十六是不是你的乖孩子?”
“是,十六最乖了,哥哥的十六是最好的孩子,十六……夠了。”
我一面動作,一面念着。
“還不夠,哥哥,不夠。”
遠遠不夠,我對哥哥的愛,遠遠不止,我要給哥哥更多,讓哥哥知道我有多麼愛他,讓哥哥無時無刻不記得自己,無時無刻不想着自己,縱使明知一到天亮,哥哥就隻能是克己複禮的臣子,我也要在這最後的時刻占有他,讓哥哥一行一動都帶着我留下的痕迹。
有時我還是會想到從前,有母後,有阿嬷,有太子哥哥。
但我比從前釋懷許多,起碼哥哥還在。
那日,聽聞哥哥進宮,我等不及去尋他。
“殿下小心。”他扶起楚明奕,“下次莫在池邊玩鬧,摔下去可不是好玩的。”
誰知素來與哥哥親近的楚明奕竟一把甩開他的手,指着他破口大罵。
“放肆!你一個下賤的男寵,竟與本宮拉拉扯扯?誰給你的膽子說教本宮!”
哥哥愣住,我也愣住。
随後,便是鋪天蓋地的怒。
“我是天子的兒子,臨國的皇子,你面見本宮,豈有不下跪的道理?”
他默不作聲,退後兩步,正要跪拜就感覺後面有人托了自己一把,讓他根本跪不下去。
他下意識回頭,看見我:“十六……?”
我咬牙切齒瞪着對面不知所措慌亂無神的幼孩,滿腦子都是他方才出言不遜。
“父皇……父皇,方才是……”
“啪!”
“孽障!”
楚明奕徹底吓傻了,被我一巴掌扇倒在地後忘了喊疼也忘了起身,呆呆跌坐在那裡。
哥哥也吓了一跳,見他張皇無措,竟還心疼地想去扶。
“殿下!啊,陛下?”
“哥哥不必理他。就讓他跪在這好好反省。”
我二話不說抄起腿彎抱着他往天乾殿去。
“你怎麼……”
我心疼地揉着哥哥的膝蓋:“我聽說哥哥進宮,想早些見你……都是我不好,哥哥膝蓋好些嗎?有沒有很疼?”
他歎笑,摸摸我的頭。
“怎麼會疼?我沒跪你就來了。”他歎口氣,悲憫不忍,“隻是你打他那一下,真真是不輕,還罰他那樣重……十六,讓他起來吧,五殿下定然吓壞了。”
“任何人都不許欺負哥哥,誰都不許。”
“十六。”
聽見他言語嚴厲,我眼眶泛紅,心裡委屈:“可是他欺負你,我不要哥哥受欺負。”
我明明是給哥哥出氣,哥哥為何斥責我?
“小孩子撒嬌撒野,多可愛,哪裡就是欺負了?”他闆起臉,“天家兒女,豈能無半分威儀?我看他這樣就很好。十六不聽哥哥的話了嗎?”
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