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熱的食物下肚不久,困意随之襲來。
盧绾秋強打精神開車,副駕駛位的魏清在不知不覺間睡着了——很安靜,是那隻受傷的小鹿獲得安全感之後該有的樣子。
車外是毛毛細雨,雨刷隔一段時間單調地搖響兩下。盧绾秋扯掉紮小辮子的發圈,胡亂揉了揉頭發,褪下單肩的背帶,恢複到慣有的沉着與松弛。
然而,以此同時,她整個人又隐隐透出一種壓抑的嚴肅之感。
她的精神狀态似乎與每次所穿的行頭挂鈎,而卸下僞裝之時,原本困擾她的東西又會在霎時間将她吞噬。一次次有意為之的角色扮演成了她逃避現實的方式,可每次散場之後,她總會或多或少受其具體經曆的影響。
魏清動了動身體,口中含說不清晰的呢語。盧绾秋的神情微動,轉頭查看了一眼——沒多少肉的小臉上,散發出一種異常甯靜的氣息。
——隻需一眼,盧绾秋的面容便得到纾解。
她從背帶褲的口袋裡掏出兩顆老式硬糖。一顆含在嘴裡,另一顆小心地塞到魏清的褲兜裡。
齁甜的味道在唇齒間流轉,淡淡的果味在唾液和舌頭的翻攪下漫開。
不知道是不是突然想明白了什麼,她重新燃起不可見的生命力,認真感受當下的一切。
毛毛雨變得更加綿密,雨刷搖動的頻率增加,道路上的車輛越來越少,快接近千棺嶺時,整個世界似乎隻剩下這輛紮眼的紅色皮卡車。
皮卡車急速駛過,粗重的輪胎卷起一圈水花,與地面摩擦之後發出有規律的音調。車窗上隐約起了一層水霧,盧绾秋不禁又偷瞟一下魏清。她雖看起來纖弱,卻帶有一種不認命的頑強。
盧绾秋勾唇笑了笑,後背靠在座椅上,慵懶地活動一下脖子,改為單手撥動方向盤。
在一片薄霧的萦繞下,迎春谷依稀可見。
盧绾秋将車速放緩,意在減弱因谷内道路而産生的颠簸。
車子駛過唐叔家,剛開出一小段路,後面便傳來了唐曉穎的呼喊聲。
盧绾秋微微一怔,唐曉穎的聲音異常,竭力還破了音。
她很快換擋倒車,與此同時,唐曉穎也往車的方向跑過來。
“怎麼了?”盧绾秋下車問道。
唐曉穎的眼睛紅腫,明顯哭了很久,看起來既焦急又悔恨:“曉東又不見了!早上我們一家去趕集,他說想吃甜饅頭,我們就陪他找,找了一圈也沒找到。逛得時間久了,一個疏忽不注意,他就不見了。他之前哄騙我媽給了他幾十塊錢,我懷疑他自己……自己回去那個拐騙他的地方了!”
“怎麼可能?”盧绾秋不解,接着問:“他這段時間表現如何,有什麼反常的地方?”
“就是很反常啊!”唐曉穎艱難地咽了一下口水,“他像是被洗了腦,也有可能受了什麼刺激,以前的好多事情都不記得了。整天地喊餓,想吃甜饅頭……”
“我知道了。”盧绾秋沉吟一會兒,眼神堅定緩和,帶着安撫:“你先别着急。上次去南港回來之後,我一直跟那邊人的有聯系,也安排了朋友幫忙調查。對于拐騙曉東的人,我們大緻有點眉目。”
“謝謝。”唐曉穎抽了抽鼻子,稍微平靜下來。
盧绾秋冷靜分析:“最終的結果暫時還沒出來,但現在曉東自己出走了,我們也隻能順着這條線去南港找答案。”
“我去跟我爸媽說一聲。”唐曉穎的語速很快,和她想找到弟弟的心一樣迫切。
細雨綿綿同樣濕人,唐曉穎的頭發和衣服都已濕透,跑向屋内的她十分狼狽。可誰又知道她在雨中等了多久,無措迷茫地尋找了多長時間。面對一雙上了年紀帶有殘缺的父母,和一個不知所蹤遭人迫害的弟弟,她又該抗有多少無形的壓力與重擔。
盧绾秋不是一個習慣同情弱者的人,但在那一刻,她的眼底泛起一波哀憐的漣漪。
她在原地靜靜站立,雨在頭發上蓋了一層白紗,彙聚成兩滴大的水珠順着額前的發梢落下,她像忽然被叫醒的夢中人,呆愣了兩秒,然後迅速轉身來到副駕駛的車窗外。
遲疑着不做下一步動作,車内溫熱的人與朦胧的氣氛都讓她退卻,抿了抿嘴,盧绾秋小心地打開車門。
魏清睡得不沉,車門開啟帶進一股涼風,她微微睜開眼睛,聲音很輕地問:“到家了嗎?”
“還沒有。”盧绾秋不知為何,表現出些許歉意:“我們馬上又得啟程了。你看看有沒有需要帶的東西,可能要去一到兩天。”
魏清緩慢眨眼幾下,在腦中把她的話梳理完後,回道:“不用了。”
她不需要知道盧绾秋打算去哪兒。因為不論是哪兒,她們兩個都在一起,而這就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