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醒來時，已來到了第二天的淩晨三點多。

雨似乎剛停，屋檐上的雨不規律地落到地上，發出清脆的滴答聲。

魏清先是覺得頭很沉，随後意識到全身都被什麼東西壓住。尤其小腿和腳的位置被緊緊箍住，動彈不得。

她伸手在四周摸了摸，紗質的裙子，光滑緊實的腿……手指如遇到危險的觸手，在一瞬間彈了回來。

魏清試圖捋清當前的狀況——所以，現在，她和盧绾秋纏作了一團！

不敢動，一點都不敢動。

她的口水在嘴裡蓄積，然後不自然地下咽，咽口水的聲音直通兩耳，讓她的神經更加緊繃。

魏清就這樣一直熬到天亮，期間曾短暫地睡着，又迷迷糊糊地醒來，如此反複。

因為她是被扣住的一方，要想緩解尴尬，隻能一直裝睡，等那個人先起身。

盛夏清晨，雨後晴日，蟬鳴聲此起彼伏。

盧绾秋動了動，又摟了摟魏清的小腿，腳尖正好抵到額頭。

睜眼的瞬間，盧绾秋目光呆滞了幾秒鐘，而後重新拾起忘記的呼吸，再次閉上眼睛。

這一次，她的呼吸很長很重，帶着鼻音。

過了好一會兒，她緩慢睜開眼，小心地擡起勾在魏清腰間的大腿，輕柔地松開她抱在懷裡的小腿，然後整個人一點點蹭至起到保護作用的椅子上。

一隻椅子腿翹起又落下，發出“铛”的一聲。盧绾秋抿緊嘴縮了縮肩膀，保持現有姿勢等待這一聲音的消散。

終于安全撤離危險區，盧绾秋長長舒了一口氣，又輕輕拍了拍胸口。當蹑手蹑腳地往房間走去時，她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魏清的睡顔——好似一朵含苞待放的玉蘭花，内斂雅緻又微光閃閃。

盡管很疲累，在那一刻，盧绾秋忽地釋然而笑——很輕松，很溫暖的笑。

關于這些，魏清無從得知，她隻知道裝睡是世界上最折磨人的事情之一。

當盧绾秋的房門關閉之時，魏清随之活了過來。她先睜開一隻眼查看情況，确定警報徹底解除，這才艱難坐起來，伸了伸僵硬的四肢，逃也似地回了屋。

魏清睡了一個香甜的回籠覺。

睡之前免不了的一番遐想，幫助她構建了一個七彩迷幻的夢。夢裡的她站在由流雲組成的湖面上，較遠處，一個小舟正向這邊緩緩駛來。小舟經過的地方瞬時變成黑白色，舟上有一身着古裝的女子背手而立，她也是黑白色的。

她懸于頭頂的發髻上束有一長長的藍色發帶，發帶仿佛擁有延展功能，向魏清的方向緩緩飄來……

“清姐姐——”房門外，盧绾秋輕喚一聲。

像是觸發了某種應激反應，那人的聲音在魏清耳邊清晰響起，她随之蘇醒。

身體很沉，腦子發僵，宿醉後的感覺實在不怎麼樣。

魏清盯着古舊的木質房梁緩慢眨了眨眼睛。

“清姐姐——”又一聲越發柔和的呼喚。

魏清忽然打起精神，拍了拍自己緊繃的臉，下地來到門邊，小聲問：“你餓了嗎？”

“嗯。”盧绾秋的聲音有點委屈，“昨天睡了太長時間，都沒怎麼吃飯。”

“知道了，我收拾一下就出去給你做。”魏清打算換衣服洗漱，然後開始工作，可在轉身的瞬間，又不由得柔聲囑咐道：“你先找點吃的墊一下，好不好？”

門外沒有任何回複，也無其他動靜。

魏清等了片刻，又貼近門闆聽了聽，試探地問：“绾秋？”

“我在。”盧绾秋的語氣有所抑遏，停頓幾秒後，恢複了之前角色扮演時的歡脫：“我實在等不及了，餓得發慌。今天正好是黑莊鎮的集市，我們去趕大集吧！一起逛吃逛吃。”

黑莊鎮的集市，魏清從心底十分抵觸。

從初三辍學那年開始，她便跟馬翠英開始研究賣餡餅。這還得多謝小姨幫忙，從之前賣餡餅的小販兒那裡收了一套廚具，而後高價賣給了馬翠英。說是以後在黑莊她們成了賣餡餅的獨一份，可以掙到不少錢。

提到掙錢，馬翠英就來精神了。

反正魏清在家也是閑着，交給她負責就行了。必須得好吃，趕超之前的味道，餡料還不能太足。麻煩的準備工作不提，光是每周三她一個人裝車搬東西，再到搶攤位，烙餡餅收錢。每次收攤回到家，她都感覺半條命沒了。就這樣，也換不來馬翠英的些許關懷。倒是每次回去，馬翠英準時在門口迎她，她的腳剛着地，來收錢的手肯定伸過來。

習慣了。魏清也不想争了，争了也沒用，和馬翠英是什麼都說不通的。她隻聽她大哥的管教和小妹的忽悠教唆，偶爾在意一下魏紅的撒潑發瘋與無理取鬧。

“你自己去吧，我有點累，想在家休息。”魏清平靜叙說。

這幾天的安甯着實難得，魏清不想打破它，而如果萬一遇到馬翠英，她不敢想象會有怎樣的後果。

盧绾秋敲了敲門，沒說話。

魏清在短暫的思考過後，把門緩緩打開。

迎面，盧绾秋的頭發炸開，公主裙變得皺皺巴巴，再加上她可憐巴巴的表情……

魏清頓然不知所措。

“清姐姐——”盧绾秋拉着尾音，漂亮的眼睫在炯炯目光中扇動兩下，“拜托了！”

結果可想而知。不久，那輛紅色皮卡車轟聲啟動，在一個急轉彎的摩地聲後，沖進了谷内。

盧绾秋紮了兩個小辮子，穿着白色T恤，單肩背帶褲，腳踩一雙紅色的帆布鞋。整個人散發出青春活力，俏皮可愛中帶了一點點慵懶。

雖然嘴上說餓，可她精神頭足得很，一路哼哼呀呀，臉上洋溢着明媚的微笑。

相比于盧绾秋的快樂，魏清則顯得有些頹喪。舊款黑色運動套裝，頭發随便挽個發髻，額見散落不少頭發，遮住了她大部分的面容。

她不想被人注意，隻想掩藏于人群之中。

去鎮中心的路兩邊是大片的玉米地和花生地，稍遠處的山時隐時現。天空挂滿了不同形态灰白色的雲，它們快速向北移動，互相融合撕扯，形成新的形狀。

魏清暗暗希望可以繼續下一場大雨，以此來阻隔見到馬翠英的可能。

其實，她對于見人這件事上相比以往好了不止一點，起碼面對大舅小姨，她完全可以應付。至于馬翠英，隻要看到她那張永遠沒有表情的臉，她的整個人還是免不了變得僵化無力。這種身體和心裡所發生的微妙變化，在短時間内很難祛除殆盡。

接近集市的路兩邊已經停了好多摩托車、港田車和幾輛二手小汽車。盧绾秋猶豫一下，在最外側停了車。

下車後，她們一前一後走着，魏清故意和她保持一定的距離跟在後面。

盧绾秋對集市上的東西感到既新奇又好玩。雞蛋鴨蛋鵝蛋的價錢都要問一遍；大公雞老母雞也要拿在手裡掂量看看；忍着臭味在賣豬仔的地方圍觀别人讨價還價；去一卡車的便宜甜瓜攤位跟大爺大媽們搶着付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