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的消息來自客廳三人激烈異常的讨論。
“你們說,這人的點兒怎麼能那麼寸呢!沖進出殡的隊伍,一下撞死三個擡棺材的,還把自己給搭進去了,倒是老頭命大,出事時飛到一邊,連點傷都沒有。”大舅嚼起舌根的音調怪怪的,故作神秘感中帶着濃厚的幸災樂禍意味。
小姨作為大舅的忠實擁趸,跟着加油添醋道:“可不是嘛!幸虧沒和他們家攀上親戚,這事兒一出,他們家怕是連家底都得賠幹淨了。”
大舅吧唧兩下嘴,算是做過思考,十分斷定的語氣:“用那個詞‘家破人亡’來形容,再恰當不過了。我聽說他家大媳婦剛懷上沒幾天,現在她男人沒了,怕是過不了多久,就會改嫁别人。”
“那個小媳婦牙尖嘴利的,可精着呢,肯定不會留下來在他們老郭家受罪。”小姨輕輕推了一把在她旁邊默不作聲的馬翠英,求贊同道:“大姐,你說是不是?”
馬翠英木讷地“嗯”了一聲,而後自言自語地說:“萬幸。”
魏清在門後聽了個大概,馬上給唐曉穎發消息确認。
當她讀完唐曉穎發來的一條條長消息後,這才終于弄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
原來,宴席當天發生了一起鬼道村幾十年不遇的慘禍。
郭宏逸的大哥因為道路拐角的視覺盲區,與對面正在行進的一個出殡隊伍相撞。說來也是奇怪,一般人家出殡都趕在上午,這家卻偏偏選在了大中午。大哥顯然也是沒想到,慌亂間失了方寸,再加上畢竟喝了酒不比清醒時的判斷,竟直直向棺材沖去。這一下速度極快,卷帶着擡棺中的三人一起滾入道旁的斜坡。
斜坡下便是河道邊的尖利石頭,四人翻落而至幾乎當場斃命。
唐曉穎如是描述:“郭宏逸得知消息後,當即拿着電鋸和一把磨得鋒利無比的大鐮刀,将事發路段遮擋視線的楓楊樹全部鋸倒砍斷。聽說他的雙手磨出了泡,血水順着鐮刀把直流……”
魏清看着這些觸目驚心的文字,内心也随之抽緊。
一個聲音不斷湧入她的腦海。
她應該去幫郭宏逸,她要去幫郭宏逸。
雖然,魏清也不知道她究竟可以幫什麼,亦不清楚此刻的郭宏逸是否願意接受她的善意。
與守在客廳的三位經曆一番唇槍舌戰後,魏清總算順利走出家門。
現如今,老郭家遭遇此難,他們也就看不上人家了。
大舅他們的論點是,不該跟這樣的家庭再有任何瓜葛,發喪出殡這種犯忌諱的白事更應該有多遠躲多遠,哪有削尖了腦袋硬要去的道理。
魏清的反駁則簡潔有力:“我自個兒樂意,你們管不着。”
三人看硬的不行,轉而說些有的沒的吓唬她。
什麼“他們家一看就是犯了沖撞,惹上什麼不幹淨的東西,才會出這種事兒。”,“某某某随家人參加白事,回來後性情大變,像被什麼妖魔附了身。”,“你這種年輕小姑娘,最容易中招,丢了魂兒可就不值當了啊。”等等。
魏清順着他們的話,零幀開啟詭異模式,吓得三人瞬時臉色煞白,前些天迎春谷的記憶猛然開始攻擊他們。
最終,大舅擺了擺手,抖動嘴唇道:“你,你要是真想去,就去吧。”
馬翠英的眼睛難得瞪大,用極低的聲音說:“早點回來。”
魏清恢複平靜神态,雙眸恹恹垂下,遺落的目光中滿是對他們的毫無在意。
碧空如洗,烈日當空。魏清木然走在無人的路上,第一次對人生的虛無與幻滅産生了最直觀的感受。
郭宏逸的大哥……那天,她不舍橋頭景色的一次不經意回眸間,他的港田車恰時離開她眼中的畫面。
而看似微不足道的一刹那,卻成了他留在這人世間的最後幾抹痕迹。
既然死來的如此容易又毫無征兆,他們這些活着的人又都在糾結忙碌些什麼呢。
一切好似都失去了意義,雙眼阖落的一刻,萬物歸于虛空。
一種來自宇宙深處的孤獨感直滲魏清的内心。
她怕了。
整個身體墜落進深不見底的無明洞,強烈的暈厥感陡然襲來。她不受控制地栽倒,躺在發燙的柏油路面。
一身全黑的裝束不斷吸附熱量,魏清任由汗水滲透衣服,兩目無神地感受這份炙烤。
可笑,無趣,謊言。
即便她曾身陷囹圄困頓無路,卻從未有過這般悲觀厭世的時候。
一隻蒼蠅不識趣地在她臉上飛擾,魏清的瞳仁伸縮兩下,結束了身不由己的意念波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