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秋陽和煦,天宇湛藍。
屏山腳下,寬闊的露天高台被炫目的陽光鍍了一層金,滾燙滾燙的。
高台四周座無虛席,百姓們摩肩接踵,掎裳連袂,都睜大了眼睛望向台上擺放的石雕神像。
白茗也被邀請前來觀禮,她左邊坐着王後,右邊坐着月妃,前面坐着夷王。
這位置安排得真是絕了!
高台最邊上坐着四位年近花甲的樂師,雖然兩鬓斑白,但精氣神十足,手中拿着的唢呐、鑼、鼓、钹都承載着被歲月洗滌過的痕迹,頗為古樸。
突然,不知是誰大聲吆喝道:“開壇!”
話音剛落,一陣沉重的鼓聲響起,一位身着暗紅色長袍的女子左手拿着銅鈴,右手持着雷擊木短劍,踩着鼓點驅步上了高台。
四周安靜極了,百姓們紛紛擡頭,雙手合十,虔誠地望着高台上的女子。
女子的面容被隐藏在樟木雕刻而成的紅色面具之下,面具上的五官十分誇張,鼓起的眼球,又長又尖的獠牙以及咧開的大嘴,都讓人不由得汗毛直立。
目光下移,女子長袍裹身,面料極為華麗,上用金線繡着翻滾的浪花,線條優美,絲滑流暢,裙褶逶迤少許,既沉穩又靈動。
随着女子手中的銅鈴聲響起,高台兩側分别上來了五個穿黑衣,戴面具的男子。他們迅速圍成一個弧形,每人手中都舉着一隻碩大的牛角。
蓦地,清脆的銅鈴聲消失後,台上瞬間響起了沉悶的号角聲。
女子一把甩過裙擺,朝着台上正中央的神像跪地叩首,将桃木劍雙手奉上,接着磕了三個響頭後方才起身。
而白茗的視線恰好被夷王那臃腫的身軀擋住,她偏過頭去,也隻能看見石像一邊垂下的暗紅色衣袖。
高台上的女子對着神像三跪三拜,起身後接過黑衣男子遞來的發燭,挨個将神像兩側挂在竹竿上的六隻大紅燈籠全部點亮。
台下的百姓十分激動,歡呼聲不絕于耳。
“亮了!”
“今年的燈全都亮了!”
“太好了!”
“……”
女子搖了搖手中的銅鈴,又是一聲吆喝傳來。
“傩舞起!”
忽地,台上高昂的唢呐聲響起,白茗瞳孔微縮,兩彎纖細的柳眉緊緊蹙起,她感覺自己的天靈蓋都要被掀翻了。
随後,台上的黑衣男子們向後退去,漸漸地圍成了一個圈,女子立在圈内,寬大的袖口在空中飛舞,連帶着上面鑲的金絲也在陽光下發出耀眼的光芒,舉手投足間都透出悠遠古樸的氣息。
台上舞姿莊嚴齊一,節奏平緩,女子蓮步輕移,長袖交疊,時而擡腕垂首,時而輕舒羅衣。
約摸一炷香的時間後,樂師熄了聲音,台上的人也都停止了動作。
女子擡手搖鈴,鈴響三聲。
她随手拿起一尺紅布蓋住了神像,接着又是一道洪亮的聲音從高台後傳來。
“閉壇!”
夷王起身,大步走到高台上,将紅衣女子的面具取下後,露出來的是一張熟悉的臉蛋。
……金玲?
白茗這才知道行傩禮,跳祭舞的原來是她。
“神醫認識大巫?”
聞言,白茗收起眼底的的驚訝,回過頭來對上的是一臉凝重的王後,她心裡有些忐忑,強行解釋道:“回王後的話,草民哪能認識如此高貴的大巫,長得就跟天仙似的。”
王後點點頭,這小賤人的确是生了一副好皮囊,狐媚子罷了。
想到金玲,王後的頭又隐隐作痛起來,她擡手輕輕揉了揉。
“神醫,本宮的頭又疼起來了。”
“娘娘許是太過疲累,”白茗說着起身走到她身後,修長白皙的手指在王後的後頸處輕按穴位,女人舒服的閉上了眼睛,一副享受的樣子。
夷王帶着金玲下了高台,見白茗正在為王後按摩,于是出聲問道:“王後,你的頭又疼了?”
王後沒有睜眼,隻嗯了一聲。
夷王面露擔憂,命人将王後送回宮去。
見王後離開了,金玲順勢坐在白茗身旁的椅子上。
“王上,奴坐這裡可以嗎?”
夷王笑了笑,點頭同意,放任金玲如此不守規矩。
台上的歌舞繼續,鼓聲雷動間,白茗的耳畔響起了身旁人壓低的聲音。
“白茗,你怎會在這裡?”
白茗朝着一眼不遠處王後的身影努努嘴,又道:“今日是十五,你有準備嗎?”
“……沒。”
“這個給你,今夜也許你能用得上。”
白茗從桌底遞給金玲一粒用絲帕包裹好的丹丸。
“多謝!”
看着女子含笑的眉眼,白茗的心情十分複雜,她不知該怎麼安慰金玲。
幾天前,她從闌祁的口中知道了一些令人難以啟齒的秘密。
金玲自從及笄以後,每月十五都會進宮過夜,隻因夷列的國規,每任大巫從還是巫祝開始就必須将自己的身體獻給夷列君王,以此獲得傳承。
呵,傳承?
照白茗看來不過是為了滿足每任國君的欲望罷了。
女子何無辜?
她們從小就被種下蝕蠱,任萬蟲啃噬,身子早就破敗不堪,還要将自己年輕的身體獻給已到垂暮之年的夷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