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私心,既然雲君陌隻留下了一具屍首給天下人,那他就不會讓白茗知道雲君陌還活着的事。
一連好幾日,白茗想去王城再探時,都被封亦安以各種借口阻攔。他提出需要早日做些準備,纏着白茗日日畫符布陣,忙得腳不沾地,漸漸地,她也就不再提要去王城的事了。
不久後的一日,冰消雪融,陽光明媚。
蓋臧城最中央的大街上響起了鑼鼓聲和鞭炮聲。
一身玄黑勾金花衣袍的男子騎在一頭棗紅色駿馬上,馬首系着一串鈴铛,随着隊伍的不斷前進,叮叮當當地響個不停。
駿馬後跟着的是一擡樣式精美的軟轎,轎頂的圍布紅黃相間,淡紅色紗簾後坐着一個身姿姣美的女子。
女子着一身大紅衣裙,前後兩面金絲勾勒出并蒂蓮花,墊肩上翹,邊緣綴着細碎的紅寶石,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她頭頂戴着嵌滿寶石的帽子,面容被額前垂下的紅色珠簾所擋,看不真切,隐約中可見其樣貌俏麗。
“你們聽說了嗎?三公主和一個玄人成親了。”
“對對,就是那個騎馬的男人,好像是大玄的什麼将軍。”
“還将軍呢?不過是一個俘虜罷了。”
“在這兒亂嚼舌根,小心被公主聽見了,把你們的舌頭都割了丢去喂草原上的野狼。”
圍觀的幾人面色一白,紛紛閉了嘴巴。
玄人?
将軍?
白茗擡頭望向被人群圍住的街道,卻隻看見一個寬大的背影和一頂鮮豔的大紅色轎子,後面跟着一隊婢女和侍衛,浩浩蕩蕩地向前移動。
“不會的,他的屍首是我親手取下來的。”白茗搖頭自言自語道。
從此,她便經常夢見雲君陌。夢裡的他神采奕奕地坐在馬上,後面跟着一頂軟轎,轎中的女子卻不是她。
她眼看兩人拜堂成親,鴛鴦帳暖……
又一次從夢中驚醒後,白茗拭去額上的汗珠,幾番思索後隐身獨自進了王城。
城中殿宇頗多,白茗就着記憶中的方位,輕車熟路地行至三公主的寝殿内。
殿内裝扮極盡奢華,偏隅一處的楠木雕花懸窗未關,寒風咋起,吹動床簾,露出兩隻十指緊緊相扣的雙手,随着女子的嬌吟,床榻晃動得愈加猛烈。
半晌後,床簾後的男子探出頭向門外的婢女叫了水,隻一瞬,白茗感覺胸口仿佛被開了一個巨大的口子,有什麼東西在崩塌着。
……雲君陌!
怎麼會是他?
白茗不願再細想下去,擡眸看了一眼正不斷晃動的床簾,拖着沉重的步子離開了。
恍惚間,她不知身處何方,隻顧提步向前。
夜間昏暗,白茗和一位白衣男子相撞,兩人雙雙倒地,她擡手揉了揉發痛的額頭,地上的寒意讓她不住地顫抖起來。
蓦地,她隻覺鼻尖一酸,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不停地往下掉,心上的豁口泛濫出無盡失落,傾瀉而下的淚水仿佛要把她的痛楚掏空。
對面坐在地上的男子眼神一亮,目光直直地看向白茗。末了,他彎腰垂首,試探性地喚道:“師叔?”
這聲音好熟悉。
“嗯?”
白茗止住了清淚,帶着濃重的鼻音應道,待看清男子的樣貌後,她詫異道,“許師侄,你怎麼也在這兒?”
許願斂下神色,環顧四周後,确定沒有守衛巡視。接着起身上前,一把拉起跪坐在地上的白茗,疾步向王城門口走去。
“師叔,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方,等出去再與你詳說。”
此刻,白茗的腦子混亂了。
為何雲君陌沒死?
為何他不向京城遞信報平安?
為何他……他要和羯胡三公主成親?
為何許願也在這兒?
她有太多的問題要問清楚,隻好跟着許願出了王城。
兩人行至王城旁的一處小院内,進屋後許願脫去大氅,又給白茗倒了杯熱茶,坐下後才細細打量起她來。
“師叔,你怎麼也來羯胡了?”
白茗沒有回答,她唇色泛白,擡眸盯着許願看了很久,反問道:“你不也在這兒?我倒是不知天一教的弟子中竟然有一個羯胡人。”
聞言,許願驚訝了一瞬,随即向白茗揚唇一笑,語氣中帶着些讨好的意味:“師叔,弟子以前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世,您别誤會,弟子可沒有做過對大玄不利的事。”
白茗冷哼一聲,質問道:“他,是你救下來的?”
雖然是在問他,但言語裡盡是肯定的語氣。
“是。”
“為何不向京城遞消息?你可知雲将軍的感受?你可知那具屍首……”
白茗忽地哽咽住了,喉嚨再也發不出一絲聲音,任清淚縱流。
許願咽了咽唾沫,神色明顯慌張起來:“師叔,你别傷心,少将軍他……”
“他,真的和羯胡三公主成婚了?”
許願愣了一下,猶豫半晌後嗯了一聲,又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對面神情落寞的女子:“師叔,這個問題弟子實在沒法回答,您就别再為難我了。”
可悲啊,她也算活了幾百年了,盡也看不透這世間的情愛。
白茗的喉間湧上一股腥甜,鑽心的疼痛直達方寸之内,好像那裡有什麼東西正悄然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