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軟光滑,質地輕盈,正是烏木贈予他的流金綢袍子。
但這不是重點,重要的是,他的身上少了一樣東西,而那東西現在正盤踞在柳三鬥的肩上。
“長青。”青岚眉頭緊皺,看向柳三鬥肩上的碧綠小蛇,低低喚了一聲。
柳三鬥笑着朝他搖了搖頭,用手摸了摸長青光滑的蛇鱗,無聲地開口。
青岚熟識唇語,因而他很輕松地看懂了柳三鬥的意思。
他說:“看好了。”
青岚瞪大眼睛。
那流轉不息的太極陰陽圖逐漸演化,和八卦融為一體,最終在天地之間勾勒出一副混沌初開宇宙演化之景。
銀白色的絲線交錯,聯結起所有的生靈。一時之間,天地皆白,晃得青岚睜不開眼來。
隻有一隻墨綠色的身影在他眼前不遠處遊動,勉勉強強地勾勒住他的意識。
于是他看見生靈的魂體,看見編織的大道。
活死人眼中泛白的紅光消散,被碾成碎肉的肢體重聚,不正常的關節扭曲被修複,他們的靈魂重新彙聚在□□之上,帶着眼中最後的清明色彩,端正地、恭敬地、朝着柳三鬥深深俯首。
青岚看見白色的光點彙入到柳三鬥的身體裡,然後又從他的身體中穿了出來,彙聚到那天地洪流之中。
而柳三鬥的身體就在那白光的進進出出中不斷淡化,最後也隻剩下一道魂體,引着那些活死人的靈魂朝一道大門走(飄?)去。
那門是由紅色的陰槐木支撐起來的,門框上纏繞着白色的彼岸花,門前有一道石碑,門上卻沒有門扉,裡面隻白茫茫的一片。
青岚正待細看,卻覺得腦海裡一片轟鳴,有什麼溫熱的東西順着他的眼角流了下來,接着便是眼前一黑,耳中一聾,幾乎要沉沒進無邊的黑暗。
幸好,還有一串碧綠色将他往回扯了扯,才讓他重新看清這天地來。
柳三鬥轉過身子,幾乎是無奈極了地搖了搖頭,伸手朝他眉心搖搖一指,銀白色的靈氣便分出一絲來,修補了他雙目的空缺。
然後便朝他寵溺地笑了笑,再次向他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後,轉身在漫天星河流轉中,吊在所有魂靈的最後面,施施然走向了那道門。
青岚看着他半隻腳踏進門裡,心底升起一種奇異的感覺。
柳三鬥将不複存在。或者說,柳三鬥……
将從不存在。
青岚也不知道這感覺是如何而來的,但他竟然輕易便相信了這毫無邏輯可言的感覺,且那般笃定。
隻要他踏進這個門,柳三鬥這個人,就一定不會再存在。
這世間的萬事萬物,都不會再有他半分痕迹。
青岚心底恍若明鏡,但他什麼都沒做,沒有試圖去拉住柳三鬥,也沒有再窺探那門内的天機,也不曾流淚惶恐。他就好似一個局外人一般,安安靜靜地站在那裡,看着柳三鬥走向他命定的前路。
然後,他聽見了一聲歎息。
那抹碧綠色的蛇影從柳三鬥的肩頭竄了下來,從一尾巴将他的魂體打散,用力之大,硬生生地将那缥缈的白色魂體打退了三丈。
——直接打出了門外。
青岚瞪大了眼睛。
…………
烏木的手很穩,從容平和地将茶杯在手裡轉了一個圈,穩穩放在了金漆的木制托盤上。
她的袖子是绾起來的,腿是盤起來的。她這會放了茶杯,便将手肘靠在太師椅的扶手上,腦袋斜倚在手上,懶懶散散地看向對面的隐宗首座。
“首座大人。”她聲音裡帶了兩分笑意,喊得親昵。
那首座的手僵了一瞬,似是有些無措,旋即又波瀾不驚地給烏木放下的茶杯裡續了杯茶。
“當不起烏谷主這聲大人。”他溫和地朝烏木笑了笑,指了指茶杯,“谷主放心飲用便是,這茶裡沒加什麼東西,必不會讓谷主覺得壞了味道。”
烏木将茶杯向他推了推,笑意漫上眼角,溫溫和和地,看向人時仿佛帶了千萬種風情:“首座大人如何當不起。本谷主才受不起首座大人的茶。”
她傾身往前,笑意盈盈,吐出的話語卻像是淬了毒的兵刃:“畢竟我與首座大人,可是天壤之差,雲泥之别呢。”
“你說是吧?”她含笑問道。很滿意對面那人露出的掙紮神色,面不改色地欣賞着首座的手和被“不小心”灑在桌上的茶水。
首座微微垂眸,面無表情地将茶杯重新放好,也再懶得顧忌桌上肆意橫流的茶水,收了手抱在胸前,好整以暇地往那兒一做,面上似笑非笑:“誰又能知道,金尊玉貴的烏木大人,最後竟看上個血池裡出來的噬主毒蛇呢?”
他特意側了側頭,露出極好看的半張臉來,笑着看向烏木,原封不動地将她的花還了回來:“您說是吧?”
烏木笑得更好看了,更傾身往前了些,柔聲細語:“我說過吧,那是我的東西。”
“我的東西,還輪不到别人來置喙。”
“铮”地一聲,是刀斷成兩截的聲音。
——烏木拔刀而起,一刀劈在隐宗首座的身上,力道之大,直接将刀反震成兩半。
首座毫發無傷。
烏木對這個結果毫不吃驚,她眯了眯眼,随手将剩下的半截斷刀扔下,伸出手擡起了首座的下巴,逼他仰視着自己。
她拇指在他下颌上緩緩研磨,留下極深的紅痕。
烏木緩緩俯身湊近他,在他耳旁笑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