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碌的日子從太陽底下溜過去。
風帶來了雨,在數競選拔賽那天。
兩個半小時過後,從考場上出來,許嘉星沒帶傘。
教學樓有一段地方沒有牆,隻有圓柱形的鐵欄杆,四樓從上往下看,能看完大半學校光景。
紅色的塑膠跑道上有拿着外賣的身影,也有還在訓練的光膀子體育生。
這時的天不熱,早上刮風的時候還有一點兒冷。
“許嘉星!”
翟曜從最西邊的考場走來,拍拍他的肩,心情大抵不錯。
“嗯。”他看着雨,不知道回什麼。
“我以為數競很簡單呢,早知道不報了,自虐兩個半小時。不如回去睡一覺啊。”翟曜客觀評價道。
計算繁複,題目超簡潔版,就像一根中指,傷害性不大侮辱性極強。
看懂了,然後呢?
翟曜隻寫出來兩道,其他的也就寫了點過程。
“你不是說來看世面嗎?”許嘉星随口答道。
“誰知道它在本校裡考啊,真的,浪費時間這個純屬是。”
兩人一路走着,不知不覺與人群隔離開來。
走到一樓才停下,“你傘呢?”
翟曜終于停口,回答道:“我沒有傘啊。”
“……”
許嘉星想擠出一個禮貌的微笑,但很遺憾,他做不到。
雨也不大,就是不知道要下到什麼時候。
翟曜伸出手掌,放到自己頭上,有點呆,或說是傻到透頂了。“這樣算傘嗎?”
許嘉星擡頭看了一眼,當即決定“雨中漫步”。
剛邁出第一腳,就被拽着了,“诶,雨裡不能慢慢走,會秃頭。”
如果沒有聽錯,他确信這個人笑出了聲。
接着,一股很大的手勁拽着他跑起來了,一路沖向宿舍樓,雨點滴進了眼睛,絲絲癢癢,還有點涼。
被一陣風驚到的同學們紛紛轉頭:?
說實話,在校園大道上跑,真的很丢人。
大門口。
許嘉星冷着臉甩開他的手,看了一眼自己的褲腳,全是泥點子。
李叔貼心地把車停在門口了,等會一放學就能上車。
“許嘉星?”
翟曜嘗試地叫了一聲。
“同桌?”
許嘉星都不帶鳥他的。
“許老……”
忽然一記眼刀飛來。
翟曜笑嘻嘻地靠近,攬住他的肩膀,在耳畔又小小聲地喊他:“許、老、師。”像是一種挑釁。
而他這個人,像個無賴,像狗皮膏藥一樣惹了他生氣,成功的得到一張冷得像冰島深處的臉,還要死黏着不放開,若要算上排名,這人絕對是熱臉貼冷屁股犯賤第一人。
“别生氣了。”翟曜看了眼許嘉星,軟聲道,眼裡帶點哀求的意味。
翟曜偷偷低頭看了他一眼,摸摸在心裡貼上閃閃亮亮八個大字标簽:
泰然自若,大師風範。
許嘉星想把他推開,他卻自己先退回去了。
“哎呀,我給你占第一排位置,你别生氣好不好。”
翟曜前兩天報了籃球賽,原本隻是湊數的,沒想到真選上了。因為這事兒,還跟體委在微信上表情包互怼。
他聽得出來,不是求他别生氣,而是求他去看一場無聊至極的籃球賽。
“我沒說要去看。”許嘉星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那我求您去行嗎?”翟曜低着頭,眨眼承認了。然後做了個雙手合十的動作,拜托拜托。
真不知道為什麼大型犬皮下會是布偶貓。
*
參加這個比賽呢也是有好處的,比如說餘曉雪的關注,體育老師的陪練,還有天天打的小組賽。
翟曜無處訴苦,晚上寫題時蔫了吧唧的,就差把“委屈”兩個字寫臉上了。
許嘉星用筆杆一斜,敲了一下他的手臂,“寫快點,明天還有。”
翟曜偷摸拿起手機發了條□□空間,是一個流淚黃豆表情包。
……
第二天一覺醒來,還不到六點。
彈出一堆□□的消息。
他點開一看,自己那條說說已經被洪水沖了,一群不認識的人來點贊評論他的說說。
很離譜。
于是他又發了一條:“?”
洗漱完,正準備出去吃早餐。
許:帶五個燒麥給趙勝。
許:對方像你轉賬66元。
翟曜回了個OK的手勢。
其實他有一點很疑惑,他的家教老師這麼有錢,為什麼還來做家教。
衣服鞋子什麼的不用說,他家裡情況還算不錯,有一點眼界眼光,況且這并不難猜出來是私人定制的,而鞋子呢,就比較容易看出來了,牌子訂制居多,有一雙翟曜也有,某物上标價五位數。
許嘉星沒來上課。
九點的時候他去了許赴知的公司。
前台認識他,直接打了電話給助理。
許嘉星對她點頭說謝,不一會就有人下來接人了。
許赴知這個點也在,他見是許嘉星來,也不忙活了,從櫃子上找到一瓶用白底藍花瓷罐裝的茶,吩咐助理到茶水間泡開來。
他讓許嘉星去休息室等他。
也沒等多久,他交代完事情就過來了。
“吃早飯了嗎嘉星?”
“吃過了。”
許赴知坐在對面,給自己倒了杯茶。
“嘗嘗爸爸新找來的茶葉。”他自顧自地弄着自己面前這杯茶。“還燙呢。”
“…爸。”
許嘉星很久不喊,一時間有些别扭。
許赴知手上的活停了一瞬,“……怎麼了?”
“我不會轉學去Y國。”許嘉星也将手指放到茶沿上,确實很燙,光是碰一下就從指腹疼到了腳尖。
像得不到處理的久不愈合的傷,在快要發膿的時候,突然澆上了碘伏,烈火灼燒心肺,燒得隻剩灰燼後還有陣陣餘疼。
“為什麼呢,告訴爸爸好嗎?”
許赴知又淋了一遍茶寵,才放下茶壺。
“我不想去。”許嘉星神色平靜。
男人正了神色,認真卻不嚴肅,似乎是想營造出一個舒服的談話環境,以及營造一個溫柔理性的慈父形象。“嘉星,再過幾個月,爸爸身邊很危險。”
“之前沒讓你高中就轉學過去,是因為你太小,但現在…不是爸爸能說了算的。”他中間停頓了一下,看不出來是否走了神,或許在為自己身為人父而不能讓孩子在自己羽翼下安全而自責,或許在為山雨欲來而籌謀畫冊,等到雨停,看看天晴。
“你明明…”這三個字說出口來,竟使喉嚨啞了聲,和一個人獨自呢喃沒什麼兩樣,許嘉星抿了一小口微燙的茶,茶香醇厚,确實是好茶。他再次開口,語氣肯定:“你不喜歡喝茶。”
許赴知久居高位,笑起來給人第一感覺不是帥和成熟,而是有一種未知的危險。不過确實溫柔,“感謝嘉星記得爸爸的喜好,不過那是很久以前了。”
許嘉星看了眼窗外,和很久以前的某個記憶中的天空重合,那時他獨坐窗前,年紀不大,卻在思考很久以後,他,他們的未來。事實證明一個人思考過的問題會見縫插針地再次進入他的腦海,誰會真正的懂他呢?
“我不怕危險。”許嘉星眼神堅定。
許赴知喝了口茶,耐心道:“嘉星,你要知道,爸爸已經不年輕了,不再像你們一樣,覺得自己健康,有勇氣,有能力去面對一切後果。當然,我很高興你有這個勇氣,因為你從小就很聰明,等你再長大一些,會比我更厲害的,走得更遠,坐上更高的位置,但是現在————
“請再給爸爸一點時間,一定風風光光接你回國,好嗎。”
他溫柔又殘忍的拒絕了許嘉星,給他一個像是經曆過數十年歲月磨折的承諾,自此他們再無商量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