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在諸多或隐蔽,或強烈直接的視線關注下,目标準确地坐下來,食盆與桌子相碰,發出“彭”的一聲——他刻意地把放食盤的力道加大。
食堂裡安靜的可怕,隻有尤淺身邊還有勺子或筷子碰撞餐盤的聲音。
其他人都在關注這邊,氣氛一時間窒息的可怕。
可他身邊的病人卻恍若未聞,仍僵硬地、一筷子一筷子地往嘴裡塞飯。
筷子被他們拿得很緊,可被使用得很僵硬,尤淺離得近了,還能聞到一股從他們衣服下飄出的腐朽味道。
不是沒有洗澡的臭味,而是體内器官衰老腐爛,由内而外,從每個毛孔裡鑽出來的……死氣。
尤淺的碎發散落在臉上,經過光打出的陰影顯得他的五官更為立體,整個人也像是刀鞘裡那柄即将被拔出來的利器,周身染上一縷危險的氣息。
可刀到底是沒出鞘,一抹陰影覆下,完美地罩住尤淺的身體。
??尤淺覺得衣領一緊,勒的他脖子疼,更有一股力氣,把他從座椅上提了起來,他用腳尖點着地面,整個人已經半懸在空中。
“哇!哈哈哈哈!”食堂頓時炸開鍋,時刻關注這邊的病人們有地跳上椅子,有地跳上桌子,踩着食物拼命地鼓掌狂歡。
祝臬也笑意盈盈地放下筷子,跟着大家輕輕地拍了拍自己的手掌。
尤淺沒有理睬周圍的熱鬧,而是眸裡淬出一汪狠厲的森涼,湛黑的眸子愈發幽深。
“滾回你的位置去!”巨大的怒吼響徹餐廳,震得所有人都安靜下來。
原是一個滿臉橫肉的男護士伸出他那雙比鐵柱還要粗的胳膊,一把拎起尤淺的後脖領,正惡狠狠地瞪着他。
沙魯窪露出一口尖銳的白牙,無聲地沖着男人嘶吼。
布匹因承受大半重量而發出撕裂聲,尤淺的喉嚨被衣領勒緊,氣管因此變得狹小,因為氧氣的汲取量不足,他的眼前已經開始閃動黑白光點,可他卻全然不顧,隻唇角緩慢地勾出一抹陰冷的弧度。
他從喉嚨裡溢出一聲短促地笑,黑色的虹膜中擴散出星星點點的紫色,他張開充血漲紅的唇瓣,從齒間吐露出帶着些沙啞地命令:“松手。”
簡簡單單的兩個字卻令男人飽含怒意的表情一頓,連瞳孔都驟然渙散一瞬,手也下意識地松開。
尤淺落地站穩,眼眸重新變回黑色,他整了整自己被薅歪的領子,身高明明比男人矮一頭,卻在剛剛恢複清醒的男人眼裡變得恐怖起來。
男護士咽下一口口水,雙手不自覺地合在一起搓了搓,他剛剛是怎麼了?
為什麼那麼輕易的把病人……
“籲——!”病人因為看不到熱鬧,開始表示不滿,這剛多久啊,怎麼就放手了呢?
有好事者吹出一聲響亮的口哨,直接嘲諷意味拉滿,這無疑是一個無形的巴掌狠狠地甩在男護士臉上。
他努力地擺出一副兇惡的表情,惱羞成怒地掃射四周:“看什麼看?吃你們的飯!”
看好戲的病人癟了癟嘴,他們看了看男護士結實的身軀,又摸了摸自己薄弱的小身闆,感受到了巨大的差距。
他們是精神病,但不是傻子,沒有人願意身先士卒地嘗嘗男護士的手段,于是紛紛不情不願地坐下繼續吃飯。
“你!”男護士的眼睛瞪的碩大,尤淺慢悠悠地掀起眼簾,溫柔的重複道:“我?我怎麼啦?”
男護士忌憚于剛剛摸不清原因的失控,開始拼命回想,難不成是……他的眼球裡爬出一片葉子印記,又飛快消失。
如果真是那樣的話,他的眼中閃過一絲懼怕,心裡的怒氣猶如被紮破的氣球,一秒洩光,再也顧不得害自己丢面子的尤淺。
他舉起手指着尤淺,有意的保持冷靜,卻不知道眼裡的情緒已經把他賣的幹淨,依然低吼道:“新人,你給我滾回去,我保證,你不會想知道鎮靜劑的滋味的。”
尤淺聳了聳肩,他看見了那片葉子,這名男護士已經是個死人了,他不和死人較勁。于是他意味不明地搖搖頭,拿着盤子溜溜達達,宛若在花園散步般地走回去。
恰巧祝臬吃完盤子裡最後一粒米,正慢慢地喝湯,他饒有興緻地瞥了一眼和沒事人一樣的尤淺,哼笑一聲,又埋頭把湯喝完。
湯他喝的緩慢,因為他在不知不覺中吃撐了……
在整個用餐與最後離開的過程裡,尤淺特意地關注着那幾個像活死人般的病人,他發現他們吃完飯沒有和普通病人一樣玩鬧起來,而是坐在原位一動不動。
有從二樓下來的護士把人領走,一個護士領一個病人,尤淺目送三對護士病人離開。
原來還有一對一單獨服務啊,他起身在護士地呵斥下與大部隊一同走出食堂。
他們在王護士的監督下收拾好自己,八點準時熄燈,整個走廊的燈光暗下,隻留有一側燈帶幽幽閃着白光。
昏暗的走廊與被關緊的房門,時不時還有病人發病時的嚎叫,尤淺側躺在床上,一輪彎月散發着淡淡的光芒,透過窗簾在屋内的地闆上,拉出一片白。
在黑夜裡,任何動靜都是清晰的,而時間的流逝也是飛快的。
不知不覺中,祝臬與尤淺的呼吸聲都陷入平穩的狀态,外面病人地叫聲也漸漸消失,此時此刻才是寂靜夜晚的真正來臨。
窸窣聲從左邊的床鋪上響起,祝臬睜開雙眼,僵硬地坐起身,一雙黑眸突地睜開,裡面黝黑一片。
他除了從床上坐起來弄出一點聲音外,下地、走路,一點聲音也沒有。
月光煞白,照的祝臬的眼珠愈發得黑,在黑發黑眸的映襯下,臉便被襯托出如死人般的慘白,半點沒有感情的眼睛死死地定在尤淺身上。
他像個吊死鬼一樣,直愣愣地站在床邊,直勾勾地、一眼不錯地看着尤淺。
一陣玄學奧妙的語言碎碎地響起,不知名的音節裹挾着濃郁的陰冷,就像是牆角邊被大雨淋了三天三夜催生出來的青苔,潮濕,悶着龐大的水汽。
這種沉甸甸的水汽呼在人的臉上,順着皮膚鑽入每一處毛孔,一路蔓延到腦子裡,每一滴水都像是蘊含着無數信息碎片,随着低沉的呓語一聲聲響起,撐得人腦子不住的脹疼,裡面如同偷偷溜進幾條蠕蟲,在神經裡肆意地打滾。
感受着如潮汐般洶湧地沖擊,尤淺蒙在被子裡的下半張臉,卻輕輕地勾出一個弧度,多麼熟悉但又陌生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