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雛枝?她已經沒用了。”禅院直哉垂眸嘬了口茶,朝門口的侍從擺擺手,眼神中滿是輕蔑,“在死掉前給她安排門親事吧,她也就剩這點價值了。”
侍從緊抿着唇,額角留下一滴汗,到底沒有把求情的話說出口。他低着頭,在禅院直哉不屑的譏笑中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緩緩拉開障子門。
他低眉順眼的模樣在看到門口站着的人時整個僵住:“雛……”
禅院雛枝眼神冰冷,嘴角微微扯動,眸上好似蒙了一層陰影,淡漠地掃過他,不等他說話,便大步離開。
自從她的母親因受不了禅院家壓抑的氛圍和外面的男人私奔,她在這裡的日子如履薄冰。本以為禅院直哉多少還會顧念他們之間微薄的血緣關系,最多不過是拿她去換取利益,逼着她聯姻。可她怎麼也想不到他竟然還抱着殺了她的心思。
路上的仆人看過來的眼神都帶着嫌棄與厭惡,每個人都故作忙碌而避開她,在她走遠後又三兩個結伴,掩起嘴對着她的背影指指點點。
禅院雛枝早就習慣了這種待遇,神情漠然,哪怕那些肮髒不堪的聲音傳入耳中,她也沒有絲毫動搖,隻是緩慢地走着。直至走到偏僻的角落,在一間連雜貨間都比不上的房前站定,木然地拉開門。
她的突然到來搞得偷懶的仆人猝不及防。尖嘴猴腮的仆人看着就刻薄,這會兒正擰着眉毛從床上起來,與她擦肩而過時狠狠地撞了她一下,嘴裡咒罵:“真礙事!沒事做就去死!該死的,害得我又要睡那個破石頭床……”
罵罵咧咧的聲音尖銳刺耳,引得不遠處的其他仆從紛紛側目。
耳邊叽叽喳喳的議論聲如海浪般不停席卷着耳膜,旁人的目光帶着刺,一下下紮進禅院雛枝敏感脆弱的内心。
但她的神色始終未變,仍舊是那張被禅院直哉戲稱的‘死人臉’。沒有喜怒、冷着一張臉,一點也不讨喜。
禅院雛枝指尖輕顫,随後拉上房門,把自己關進暗無天日的房間中,隔絕了外界的一切。
她背靠着門坐下,攥緊了從早到晚除了輔助監督冷冰冰的任務通知以外就再無短信的手機,一張無表情的臉終于顯露出些許失落來。
她無故曠課一天,沒有老師的質問、也沒有同期的詢問,大家就這麼讨厭她嗎?
——和漫畫中因為意外而消失一天的主人公截然不同的待遇。
禅院雛枝沉默地删掉了手機桌面上色彩明豔的APP。
“叮咚”。
突兀的提示音此刻聽着刺耳極了。禅院雛枝忍不住吞咽,手指顫抖地解鎖。
【橫濱出現四級咒靈,請盡快趕往祓除目标。】
禅院雛枝的期待落空,閃爍着希冀的眸光歸于平靜。她緩緩躬起身子,先是将凍得通紅的鼻尖抵上手機機身,然後是臉頰、額頭,最後逐漸蜷縮成一團,蹲在地上。
四級咒靈……對她的同期們來說就是雜魚中的雜魚,而她……如同這四級咒靈一般,在他們眼裡也是雜魚中的雜魚吧。
禅院雛枝的身軀微顫着,不過數秒後拙笨地起身,準備前往任務地點。她像個步入耄耋之年的老人,跌跌撞撞地,每個動作都寫滿滄桑。
深藍與白色交錯的天空徹底黑下來,烏壓壓的雲混着夜色,悄聲無息地淹沒了月色。
陰天往往有着不祥之兆,禅院雛枝仰着頭,瞪大眼睛,空洞的雙眸倒映着烏雲,平淡地目睹突兀的黑色蠕動着、爬行着,扭曲成一團。
醜陋的咒靈直直朝着她的面門墜下來,密密麻麻的面孔糅雜在同一個軀體,赫然放大至眼前,她下意識揮舞起手中的咒具。
四級咒靈對于高專吊車尾的禅院雛枝來說算不上兇殘,哪怕是咒力微乎及微的她,在咒具的加持下也能很快祓除。
禅院雛枝神情麻木地一次又一次捅進咒靈扭曲的身體,讓咒靈本就惡心的外表變得更加令人作嘔。碎塊散落在她身邊,直至嘶吼的咒靈消散,她才忍不住捂着腹部幹嘔起來。
她幹嘔到滿眼淚花,一瞬間壓抑着的委屈不甘紛紛湧上心頭,就這麼伴着一身的腥臭味嚎啕大哭起來。
哭聲由大轉小,最後哽咽聲中傳來一陣陣不規律的咳嗽。
禅院雛枝抹去眼角的水漬,面露疲倦,轉了轉幹澀的瞳眸,行屍走肉般緩慢前行。
走到高專時,她才後知後覺地發現天空已泛起魚肚白,帶着冷意的晨光打在她臉上,照得她病态蒼白的臉龐愈發可怖,像是具被抽幹靈魂的軀殼。
五條悟不知從哪出現,蓦地攔在禅院雛枝身前,雙手插兜探着頭,墨鏡微微下滑,藍眸露出璀璨一角,直勾勾地盯着她,聲音不大不小地說道:“好髒。”
禅院雛枝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識後退幾步。她很想做出微笑的表情,自如地和他交談。
“你好煩。”
然而嘴巴就像是屬于另一個人的,她在心底催促無數次讓它開口,說出一些好聽的話,可還是失敗了。僵硬的臉和刻薄的嘴,怎麼會有人喜歡她。
她自暴自棄地想着,最終仍是眸子冷冷的,面無表情地繞過五條悟。
身後傳來五條悟的抱怨:“嘁,什麼嘛。明明那麼弱還對人這麼不客氣。我哪裡惹到她了嗎,傑?”
慢悠悠走上前的夏油傑輕笑着勸道:“别這麼說,悟。她已經很努力了。”
禅院雛枝隻想快點從兩位同期眼前消失,不然她一定、一定會忍不住的。會忍不住說出惹人厭煩的話,做出失禮的舉動。
她明明……十分渴望得到同期們的認可,也很想和他們做朋友。
可是為什麼……
想改變想改變想改變、想要被大家喜歡、想要受歡迎……想要舍棄這樣讨人厭的自己。
“怎麼搞成這樣?”
一路跑回宿舍的禅院雛枝還沒來得及收起眸中對自己的厭惡,倉皇地擡頭,闖進家入硝子詫異又擔憂地眼眸中。
這個時候應該解釋自己不是厭惡她,還要告訴她自己沒事的,對吧?
“……”禅院雛枝微微啟唇,喉嚨像被堵住一樣,再一次說出與心意相反的話,“躲在五條和夏油身後當個好寶寶的你當然不會受傷,每天幹幹淨淨地、動動手治療别人多輕松……”
禅院雛枝咬着牙,控制自己不再說傷人的話,同時她也沒有勇氣去看家入硝子的表情,悶着頭大步逃進宿舍。
繃緊的神經在陷入柔軟的床鋪後逐漸松懈,她仰躺着,任由刺眼的白熾燈直直射入瞳仁。
她抱緊了被子,眼前濡濕一片,壓抑地抽泣着。
門外的家入硝子叼着根未點燃的煙,懶懶地靠在禅院雛枝的門邊,直到聽不到聲音,才沉默着離開。
-
【米花町,四級咒靈,速去。】
到達任務地點前要穿過一條極其偏僻的巷弄,裡面零星有幾個流浪漢或坐或卧,對禅院雛枝這個外來人毫無興趣。
期間有個面善的老人掀起眼皮,目光詭異地盯着她,在禅院雛枝即将走出巷子時用蒼老沙啞的聲音發出忠告:“年輕人,想活命現在回頭還來得及。”
活?
禅院雛枝頓住腳步,回頭看他:“你說什麼?”
老者樂了,細碎的笑愈發洪亮,他目光灼灼:“哈哈……哈哈哈哈!年輕人啊,你打算什麼時候‘活過來’?”
無聊。看來應該是個精神不太正常的老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