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夫人聞言很是受用地笑了笑,看了自己兒子一眼:
“要不說是佛祖顯靈呢。一年前我來這寺裡頭求子,回去沒多久這便有了他。聽說旁人家的娃娃生下來後總是哭鬧,我家這個卻不,小小年紀竟也同他阿爹似的守禮着呢。今日正好得空帶着他來這廟裡還願,竟又在這酒樓裡碰上王夫人你了。”
王夫人問:“小公子取名字了麼?”
楊夫人道:“單名一個‘軒’字。”
說完,她便側首對着襁褓中的嬰兒喊了幾聲“軒兒”,嬰兒的目光卻仍盯着某一處,沒有看她。楊夫人不免有些讪讪的縮回了手。
王夫人見狀,打圓場道:“軒兒還小,對自己的名字還不大熟悉,再大些就好些了。”
一旁的乳母也附和着:“是呀夫人,小公子許是出來的時候有些久,有些困了。一歲大的孩子本就沒什麼精神。”
楊夫人聞言,面上神色重新愉悅起來。
忽聽見“砰”地一聲,有杯盞碎地的聲音響起,堂内坐着的衆人都聞聲一驚,齊齊向杯盞碎落之地看去。
歲檀向聞聲趕來的小二道:“不好意思啊,這杯盞多少錢,我賠給你。”
她一邊說着話,眼睛卻是斜睨在了那位楊夫人的兒子身上。
自打杯盞落地至今,客人身邊的貓狗都吓得叫了幾聲,那位小公子卻沒有絲毫反應,眼神仍舊木木地看着某一處。
那邊王夫人也注意到了楊小公子不驚亂的模樣,又是恭維了一頓諸如“臨危不亂必成大器”這類的話語。楊夫人對此見怪不怪,聽着揚了揚頭。
歲檀卻走到楊夫人身前去,喊了一聲“夫人”。
楊夫人擡了擡眼皮:“嗯?你是?”
歲檀道:“小公子生得很是白淨好看。”
楊夫人聞言又略微揚了揚下颌。
歲檀:“隻是......”
楊夫人問:“怎麼?”
歲檀問:“首先說明我沒有惡意啊。就是我親戚家有個孩子,小時候也同夫人家的小公子這般,大家都說他長大了定然是人中龍鳳。可是他長大後,雖說在繪畫、音律上很有天份,可是性情卻很孤僻。”
王夫人道:“有才能的人一般都有些風骨,孤傲些也是正常的。”
楊夫人卻問:“你什麼意思?”
歲檀道:“敢問夫人,小公子如今可會自己坐起來或是扶着東西站起來?”
乳母道:“小公子這般金貴,哪裡需要自己去坐、站?”
那就是不知道了。歲檀又問:“小公子是不是很少笑?”
楊夫人點了點頭。
乳母道:“公子不苟言笑,是性子穩重的表現。”
歲檀卻挑了挑眉,又問:“府上可有小公子更親近喜歡的人?”
乳母道:“自然便是公子的娘親,我們夫人了。”
楊夫人半眯了眯眼睛揚了揚頭,算是默認了。
歲檀道:“可方才我看到夫人去逗小公子,小公子卻好似不怎麼理會。”
乳母道:“我們公子困了。”
歲檀看着楊夫人的眼睛,道:“夫人,我看小公子精神爍爍,絲毫不像是困倦的模樣。剛才我的杯盞碎在地上,公子他沒有絲毫的反應,分明是對人淡漠的一種模樣。與我家親戚的孩子小時候是一模一樣的。我說的話可能您若是覺得不中聽,您别忘心裡去。您可知我那位親戚的孩子他如今如何了?”
楊夫人道:“你方才不是說他頗有才氣麼?”
歲檀道:“他是有才氣,隻不過這份才氣隻在他自個兒的腦袋裡,旁人卻看不出來。”
楊夫人:“你什麼意思?”
乳母:“夫人,她好像在罵咱們小公子是......”傻子。
“啪”地一聲,楊夫人将手中的杯盞重重地摔在地上,眼珠子狠狠地蹬着歲檀,恨不能将她的身體瞪出兩個大窟窿。
歲檀早就料想到楊夫人會是這樣的反應。
畢竟哪個母親會想在别人口中聽到自己孩子可能不正常的論調。可是對于有孤獨症的小朋友,自然是越早發現,越早幹預才更好。
眼看着這位小公子呼名不應、對外界的事物神情淡漠、對突如其來的聲響毫無反應,便與早期嬰兒孤獨症的典型特征基本都對上了,歲檀便還是忍不住想開口提醒一聲。
頂多就是話不好聽,挨人家親娘一聲罵,總比着明知這菜沒炒熟卻不告知人家眼睜睜看着人家鬧肚子要好。
“哪來的窮丫頭,你這是嫉妒我家夫人生得美,身份高貴,便想着拿話來刺我們夫人,好滿足你那醜惡的内心吧!”楊夫人身後的圓臉侍女語氣不善。
另一長臉侍女朝着櫃台的掌櫃喊:“我說掌櫃的,你怎麼什麼人都放進來咬人?也不看看我們家夫人是什麼身份,怎麼能叫這種窮丫頭進來污了我們夫人的眼睛與耳朵!”
“你!”歲檀有些氣,身體一激動帶得後腰有些痛,不由地“嘶”了一聲扶在自己腰上。
長臉侍女道:“你幹嘛?訛人啊?窮酸鬼一邊去,别惡心了我們夫人還想訛我們夫人銀子!”
“小壇。”沈隽已擋在了歲檀身前,見狀忙扶着她的手臂,拿起她的一隻手輕揉在她合谷、後溪等穴位。
歲檀忽然被沈隽握住了一隻手,雖知道他是在給自己止痛,但一時竟有些羞赧。
沈隽見她面上忽有些紅,以為她是被這幾人氣的,便輕聲寬慰道:“别怕。”
說完,他握着歲檀的那隻手一邊捏着一邊将她護在了身後。
他冷聲對面前的幾位女子道:“我家小妹一番好意,幾位姑娘說話大可不必如此刻薄。”
長臉侍女道:“有這麼好意的嗎,說我家小公子是傻子?”
她話音一落,身旁的乳母瞪了她一眼,這個詞怎麼敢在夫人面前說出口啊。
長臉侍女小心瞥了一眼夫人,見夫人面上無異,才又傲然地瞪向沈隽及他身後的歲檀。
沈隽道:“在下是施藥局的醫士,若是夫人信得過,可以為小公子探一探脈象。身體髒腑氣血如何,在下一觀便知。屆時夫人大可以再去尋夫人信得過的醫師。”
圓臉侍女道:“你一個給窮酸們看病的,也配探我家小公子的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