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森特出生在摩爾多瓦南部的礦工家庭,父母都是目不識丁的體力勞動工作者。家裡還有個大他十三歲的姐姐,中學畢業時經老師介紹去首都的軍官人家做保姆,服侍癱瘓在床的老婦人。幾年之後,可憐的老太太在寒冷的冬日終于咽下了最後一口氣。又過了半年,老先生便依照基督徒的儀式,向正值妙齡的女保姆求了婚。老頭兒幾個孩子早已成年,在北歐和美洲定居,因此并不反對有個年輕力壯的女人照顧年過花甲的父親。姐姐和老軍官結婚的第二個月,剛上小學四年級的文森特就被姐夫接到首都,送進附近的寄宿學校。
進校那天,姐姐身穿蕾絲套裙,頭戴精緻禮帽,親自開着輛伏特加牌小轎車把小文森特送進宿舍門口。文森特拉着姐姐的手不肯松開,姐姐歎口氣,帶唯一的弟弟去附近最高檔的餐廳吃飯。
“不喜歡這裡。”小文森特用叉子戳着肥瘦相間的雪花牛排,扶了扶脖子上的領結。質地柔軟的衣料拂過指腹上的凍瘡,癢癢麻麻,讓他忍不住扣了扣。每年冬日,因為雙手浸在冷水中洗衣,手指上總會長出許多裂口和凍瘡,天一熱就又紅又腫,癢痛難耐。
姐姐坐到小文森特身邊,用銀質刀叉把牛排分成小塊。芳齡才二十三四的年輕少婦,明眸下醒目的細紋和黑眼圈,再昂貴的化妝品也遮蓋不住。同床共枕的丈夫在三十年前的邊境戰役上受過槍傷,肺裡還殘留着彈片,每逢深夜便會咳嗽不止。作為妻子,她無論多麼困倦,都得随時起床,替丈夫捶背按摩,直到老人重新睡熟才能合眼。
文森特機械地咀嚼着七分熟牛排,香濃鮮美的汁水瞬間溢滿口腔。和在老家時節日才能吃到的碎牛肉味道大相徑庭,更别說平日的餐桌上隻能見到黑面包和極鹹的腌鲱魚,偶爾添半罐臨近過期的豬肉罐頭,算是打牙祭解饞。
“不好吃?”美婦人自言自語,又伸手摩挲着弟弟簇新的衣裳,“進學校之後,你可以做真正的紳士。練網球畫畫跳芭蕾,感興趣的都可以。先生答應過,吃用和零花錢都不會比同學差。”
“姐夫看起來和天堂裡的爺爺差不多。”文森特歎了口氣,“總是很多規矩,我覺得他不喜歡我。”
“沒關系的,往後你都會住在學校裡。”美婦溫柔地攬過弟弟,安慰道,“無論怎麼樣,都比家裡強。”
礦工父親因為日複一日的體力勞動,變得嗜酒而暴力,爛醉如泥就用打人和砸東西抗議命運的不公。小文森特經常被皮鞭抽的渾身青紫,哭唧唧的去找母親,往往會被司空見慣的推開,嚎啕大哭和耍賴打滾都無濟于事。
“你不能再過這樣的日子,我也不能。”姐姐在去首都的前一晚,昏黃的油燈下,懷抱瘦小的文森特,眼淚汪汪地說。
再後來,姐姐就幾乎杳無音訊,唯一的聯系是偶而每月彙點錢給母親改善生活——雖然很快就會被換成劣質香煙和啤酒。之後小文森特收到姐夫的信,邀請他去首都生活。再見姐姐時,她已經由衣着破舊面黃肌瘦的農村姑娘蛻變成珠光寶氣的貴婦人,穿高跟鞋噴香水,手拿過去隻在雜志上見過的名牌包包。
沉默着吃完飯,姐姐發動汽車,将弟弟送回學校。
“不管其他人喜不喜歡你,記住,過什麼生活掌握在自己手裡。”
從此以後,小文森特不再考慮離開首都,所有精力都被投入校園生活,并很快找到樂趣。比如指揮高頭大馬越過一個又一個障礙物,再比如手拿畫筆,在達芬奇時代的雕塑前臨摹上色,慵懶地消磨掉整個周末。幾年後,在技巧和天賦的加持下,他考入法國最古老的藝術學院,徹底走上專業道路。而且成功拿到最高額的獎學金,不再需要姐夫真金白銀的資助。
巴黎作為藝術之都,文森特的畫技和審美如雨後春筍般突飛猛進,很快在國際大賽中嶄露頭角,成為炙手可熱的時裝設計師。再後來,他主攻建築領域,參與設計複原N座隻在文藝複興作品中提到的教堂,在業界名聲大噪。記者們蜂擁而至卻一無所獲,隻能從身邊人那裡獲取到零碎的信息——作為摩爾多瓦名将的小舅子,之前在收費昂貴的私立中學完成基礎教育,便理所當然把他歸為富人和貴族的行列。
如今的文森特處于半封筆狀态,有時會作為評委參加業内的比賽,或者去大學做客座教授。反正财富和名聲都有,去哪兒做什麼全憑興趣。這次來華國給“星曜杯”做評委,華國南部海島的秀麗風光占打扮原因。當然,本着負責的态度,在啟程前,他特地将初賽入圍的作品都過了目,并挑出幾幅可圈可點的,準備等複賽結果公布後再核對名單。曆史悠久的歐洲最适合畫手發展,如果真能發現隐藏在沙漠中的金塊兒,他很樂意利用自己的影響扶上馬送一程。
莫老爺和文森特借着酒精和咖啡聊到半夜,幾乎達到推心置腹的程度。莫老爺大方邀請文森特暢遊華國,将手機中許多珍貴的文物照片一一展示。
“你借口靈感枯竭,所以才沒拿出滿意的作品。這個問題在華國就徹底不存在了,比如這所懸空寺,建在懸崖峭壁上,有一千多年的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