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黑色的雲層籠罩了整片蒼穹，深沉壓抑的煞氣在其中流竄而過，拖曳出暗紅色的流光。狂風在山谷中呼嘯，摧枯拉朽般，巨木被壓彎，斑駁的枝幹發出凄苦的呻吟。

一身白衣的瘦弱青年跌跌撞撞地行走在其中。他摔倒又站起，細嫩的掌心被碎石紮出細密的傷口。血滴落在衣服上，暈開朵朵紅梅。

粗喘的呼吸被隐匿在風聲中，俊秀清逸的臉龐早在靈力枯竭時已褪盡血色。黝黑的眼眸在撞上一雙赤金桃花眼時，漂亮的眸子裡閃過一抹忐忑的不安。

他緊咬住下唇，身體下意識地後退遠離。

眼前的男人手持長劍，白衣沁滿鮮血，步步逼近。

昔日溫雅的臉冷得就像一塊冰。劍鋒在密林深處閃着寒光。赤金眸子裡，愛意與恨意交織在一起，像是一條有意識的遊蛇——沿着青年的脊骨攀附而上，緊緊鎖住他的脖頸。

“卿塵。”男人的聲音低沉沙啞，呢喃聲像極鞋履碾過砂石的聲音，有着區别于眼神的缱绻，是捕食者投出的誘餌。

赤金的眸子裡閃過一抹暗紅的光，他低聲祈求：“别逃，好不好？我不會傷害你。”

溫卿塵聽不見，隻能依靠神識将他的話傳進腦海裡。

他聞言，下意識屏住了呼吸。指甲刺入掌心的傷口，疼痛讓他驟然清醒，向系統詢問道：“他……如今對我的恨意值是多少？”

【報告宿主，任務對象的恨意值已經到達90了哦~】

【隻差10分即可成功，請宿主再接再厲！】

還差10分？

為什麼？

溫卿塵找不到原因，眉心不解地蹙起。

他覺得自己越來越看不清眼前人。他明明已經将男人的尊嚴和愛意撕碎踩在腳下，他不應該……恨死了他嗎？

就像上一世，他明明在攻略完成後、戰死離開之前明确告知了他：他們沒可能。

可為什麼雲仝伯依舊對他念念不忘？他不過是做了所有師尊會做的、該做的，最多是比别的多了幾分特殊的關心和放縱。

但小說裡被拒絕的徒弟不都漸漸收起了心思？為什麼獨獨他是如此？

難不成他是個癡人？

可再癡，也會灰心的吧？

雖然他不知道是誰忽然将他推下堕魔淵，但誰又能說不是因為他先萌生了想法這才引得他堕魔？

如果不是他，他現在還是高高在上的宗主，是具瞻所歸的天下第一，更不會被人潑髒水，成為千夫所指的罪人。

他都做得這樣錯了，甚至在他面前親口承認：自己是故意去堕魔淵的，而目的就是想讓他從神壇上跌下來。

他為什麼還不恨他？難道名利對他來說就這麼的不重要嗎？

溫卿塵不信。

他看着雲仝伯，心緒複雜。他花了半晌功夫才壓下那些亂七八糟的思緒，回歸初心。

【宿主别灰心。人總有弱點，雲仝伯也是人又不是神。】

【既然名利的貶損傷不了他，那宿主要不試試對他人格進行否定呢？】

溫卿塵覺得有道理。

他那麼驕傲又不願低頭的一個人，聽到他對他的侮辱和貶低，應該會更加憤怒和仇恨他吧？

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溫卿塵直直迎上男人的目光，再次顫聲開口道：“雲仝伯，你到底還想聽我說什麼？還是說……”

他深吸了一口氣：“你就是…賤？”

“也對。”他微微揚起下巴，指甲扣進掌心，疼痛刺激着他挺直腰背，“你原本就是一個輕賤的奴隸出身，如今入了魔，隻會更甚之。”

【恨意值：89】

為什麼還跌了？

溫卿塵承受不住打擊，身形一歪，把腳扭了。

眼前的紅色身影一閃，鐵鏽味瞬間充斥溫卿塵的鼻腔。勁瘦有力的手扶在腰窩上，将他穩穩扶住。

溫卿塵移開落在男人肩膀上的視線——那裡有一個他想要逃跑時親手留下的傷口，如今正因為攬着他的動作，汩汩往外滲着血。

溫卿塵的瞳孔急驟收縮。

他咬緊下唇，垂眸截斷心底不合時宜的愧疚情緒，重新仰頭看去。

男人面色緊繃，雙眸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瞳孔好似一口幽潭，深不可見底，内裡藏着隐秘不可見光的瘋狂。

溫卿塵被他的眸光所懾，心緒愈發地亂了。

他難道就真的這麼油鹽不進嗎？

溫卿塵覺得自己要永遠被困在這裡了。

【宿主我們再試試，就差一點了。他不在意曾經的地位，也不在意你對他的看法，那感情呢？】

【不如我們試試否認對他的所有感情吧？】

這有用嗎？

【宿主信我。】

溫卿塵猛地用盡全身力氣将人推開。

在相互作用力下，他的脊背撞在被攔腰折斷的枝幹上。尖銳的木刺沒有穿透法衣，但造成的痛感足矣刺痛他的神經。

他蹙了蹙眉，語帶不解道：“雲仝伯，你為什麼還要繼續糾纏我？是聽不懂人話嗎？”

被喚名字的人不答，擡步走向他。

“你别過來。”溫卿塵不再猶豫，擡手阻止了雲仝伯的靠近，“你讓我惡心。我就沒見過像你這般沒臉沒皮的人。”他的聲音輕輕，揉碎在風裡，輕松将男人釘在原地。

“既然你這麼喜歡聽，那我就再說一遍。我從前說的話、做的事都隻是為了騙你。我隻是覺得你面紅耳赤的模樣很可笑，正巧可以解悶。”

“又或者這麼跟你說吧。”他忍着痛站直身體，系統的演繹技巧在此刻被觸發——他看向對面的眼神滿是嘲笑和輕蔑，“我從一開始就知道你是個半魔。隻是沒想到……捕撈鯈魚時，那樣湍急的河竟然沒有淹死你！采摘柳葉星河花的那個懸崖，那麼險都沒有摔死你！……”

他故意否認了雲仝伯最在意的那段時光，話仿佛一把鹽，重重地撒在男人心頭的傷口上。

“夠了！”他的聲音是磨着後槽牙發出來的。

【恨意值：95】

雲仝伯死死盯着溫卿塵。赤金的眼眸布滿血絲，握着劍柄的手用力得發白，急促的呼吸很快平靜下來。

【恨意值：91】

溫卿塵再一次用力收緊拳頭。他不甘于成功機會就此消失，頂着令人窒息的威壓，艱難開口說道：“我……溫卿塵，永遠、也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