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穿不透的粘稠白霧接天連地,煙粉色的迷花長滿叢山峻嶺。
有那誤入其中的鳥兒在空中盤旋不過半晌,身體便決絕地俯沖向下。
暗綠色的僞莖一擁而上,将鳥兒撕碎。不稍片刻,濺出血花的地方長出一叢妖冶豔麗的花。
嬌嫩的花瓣緩緩打開,暗紅的煞氣從花蕊中蹿出,飛速飄向濃霧深處的山洞。
濕膩的空氣裡混雜了淡淡的血腥氣,粗黑的鐵鍊織成密不透風的網,連帶着濃密的霧也被隔絕在外。
煞氣彙入陣中,迅速分裂出無數道紅光。它們如電流般飛蹿向洞府深處,最終都彙入到一具身體内。
颀長的身影在黑暗的洞中若隐若現,雲仝伯筆挺地站着,雙手被分開束縛在兩處,如綢的黑發披灑而下。
眉眼如畫的臉上無悲無喜,修長的睫毛一顫不顫,薄唇因為失血泛着不正常的白,若不是胸口尚且起伏,他仿若一具精緻的傀儡。
忽地,他的眼睫顫了顫,暮霭沉沉的眼眸裡第一次有了波動。隻見他嘴角緩緩勾起,冰冷的面孔霎那間冰雪消融,唇縫間溢出一聲極淡的笑。
終于等到你了,溫卿塵。
上一世他被魔尊的法術迷惑,輕易就讓青年死去,心中的許多疑惑得不到解答。
于是他用溫卿塵的最後一絲生機測算出他們再次相遇的位置和場景。
恰好魔尊想要謀奪他的身體,與卦象契合,他便順其自然地被困在山洞裡。
日複一日地等待溫卿塵的到來。
終于,
他等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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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距離迷花谷百裡外的一個小山坡上。
身着黃綠色翻領袍的青年被别在腰上的一圈水袋累的兩步一大喘,被逼着向着白霧走去。
剛長出飛羽的雛鳥失去方向,懵頭懵腦撞上白霧的瞬間便化作血霧。
溫卿塵猝不及防就吸了一鼻子鐵腥味,嗆咳了兩聲,兩頰绯紅更甚,額頭的汗水在陽光下閃爍着晶瑩的光,麥苗綠色的眼眸向上看去,目光觸及猩紅的血霧時閃過一絲忐忑。
眼前就是迷花谷了,裡面漫山遍野都是迷花。看似人畜無害的花朵,實則是殘忍嗜血的食肉動物。花香是他們的美味誘捕劑,有着霍亂神智的作用。隻有少數心性堅定修為高超之人才能毫發無損地從裡面走出來。
他這一次要去采摘的赤血草就生在其中,屬于是迷花的半生靈藥,更是迷花繁殖的媒介,十裡芳菲才孕育得一株。
不過值得慶幸的是:溫卿塵的本體就是一棵草,天生就有隐匿氣息的本事不易被迷花察覺出威脅。
再加,植物本體理論上不受異香影響,他有把握能從迷花花海中全身而退。隻是這并不代表就萬事大吉了。
溫卿塵定了定神,回頭與身後的人對視,對方目光兇狠地瞪了他一眼。
身後的人站在逆光處,陽光太盛,他隻能依稀看清他魁梧的身形輪廓。
僅次于頭領的身材,村裡有且僅有一隻妖——前任大王的二兒子,現任大王 賴狼 的忠實追随者,兼娃娃親對象。小名“二狗”,自稱“旺福”的狗妖。
在這個修真界,成為魔修都不算地獄本,成為妖修才是。
因為,妖修是這整個修真世界的最底層——他們可以是修士的試煉品、煉器素材、座駕等;還可以是魔修生祭、掠奪修為的工具;哪怕換作他們族内,生存狀況也隻差不好。
為了最大可能地活下去,許多小妖選擇了依附大妖。領頭賴狼作為大妖中的一員,雖然每個月都會向他們收取頭錢,但他從沒将他們随意殺了進補、也沒随意拿他們活活煉制成法器。
細數起來,他絕對能算得上是這方圓千裡内最“善良”的大妖,隻可惜他有個嫉妒心極強的未婚夫——旺福。
旺福将來投靠的小妖分了個三六九等,像溫卿塵這種長得好看的無疑是最末末末的一等。他毫不懷疑,若不是賴狼先點了頭,旺福會在他來的第一天就将他驅逐出去。
當然,也不排除因為賴狼先點了頭,他才有了如今天天被旺福挑刺的可能。
不過,相比别的村落不把妖命當命,旺福的挑刺不算什麼,溫卿塵就此在這個村落定居下來。
隻是不知道最近怎的,旺福越看他越不順眼,漸漸有了針對升級的預兆。
直到昨日,村子裡的頭把交椅前腳離開,他後腳就闖進了他的小院。
對方先是在他身上挑刺——諷刺他大白天偷懶。然後出手拆了他家的院門,破門而入。樹枝拼成的院門高高飛起,誇嚓落在溫卿塵的腳邊,樹枝四散着飛濺開,離得最近的藥架子遭了殃,嘩啦撒了一地。
旺福就此還不作罷,擡腳将他已經炮制好準備上供的人參踩碎,給他一天準備時間來摘這赤血草。
溫卿塵的眸色沉了沉。
他結合旺福眼中轉瞬即逝的殺意,回憶着昨天從其他小妖那裡打聽來的消息,陷入沉思。
——賴狼是出去收集提升修為的丹藥材料了,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
據村民所說,他們曾多次觀察到旺福用怨恨的眼神盯着他。尤其是在賴狼頻繁看向他的時候,這種眼神尤其明顯。
難不成……難不成……旺福是懷疑他在勾引賴狼?殺害有靈智的妖會沾染上因果,旺福因為天資關系根基不穩,他不會親手殺他,所以現在是準備借刀殺人?
溫卿塵柴了柴牙,不寒而栗。
天地良心,他是不可能喜歡上賴狼的。相較于肌肉虬結款型男,他更喜歡長得恰到好處的,最好是穿衣顯瘦脫衣有肉。
上一次看見令他無比滿意的還是……雲仝伯……
“你在墨迹什麼?還不趕緊去?!”
旺福一聲吼,溫卿塵猛然回神。
對方比他的修為高許多,識時務者為俊傑。
他揮别前來送他的幾個小妖,趕在旺福動手驅趕之前大步邁進了霧中。
濃烈的香氣瞬間覆蓋了血腥氣,清亮的眸子出現片刻的迷茫,他靠着舌尖傳來的刺痛好懸緩過神來。
溫卿塵不敢多思,趕忙封閉了鼻息,兩手掐訣祭出本體。
掌心漂浮的小靈草苗青翠欲滴,嬌嫩的細長葉子欣喜地在空中搖曳。它的形狀不起眼得仿佛路邊野草,但隻要仔細看,便能看見葉子上并不清晰的銀白色卐紋——聖潔不可侵犯。
“奇怪,你怎麼這麼開心?你很喜歡這樣的濕度嗎?”溫卿塵喃喃,仔細感受了一下本體的情緒。
離開土壤的不适感開始催促他的動作快些,再快些。小葉片停止擺動,焦躁地顫了顫。
“好好好,祖宗您稍等。”溫卿塵用哄孩子般的語氣哄了哄小綠苗。說着,他還解下腰間纏着的麻袋,一隻手将袋子翻折至距離泥土一指的位置,有條不紊地将本體栽在早已準備好的容器裡。
根莖插進泥土的感覺,令他整個人都舒暢起來。
溫卿塵閉眼深深吸了兩口氣,果然呼吸通暢,還沒了一開始的眩暈感。
計劃可行!
他的嘴角不自覺地上翹。
清俊的臉上刹那間綻放出和煦的笑容。周圍的白霧似乎都因為這個笑變輕了。
幽暗的山洞裡,男人感知到這一幕,赤金色的眸子裡掀起一陣狂風巨浪。
他放開神識入侵迷花的識海,操控着它們漸漸向青年收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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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卿塵的脊背上蓦地蹿上來一陣寒意,不待他細細琢磨,迷花的香氣從四面八方而來,缺水的幹渴感蔓延至全身。溫卿塵馬不停蹄地解下一個水袋,給小綠苗苗澆水。
一下去便是半袋子,花香比他想象中的霸道許多。也就是說,他準備的朝露可能撐不到兩天。
意識到事情嚴重性的溫卿塵面露難色。
旺福滿心嫉妒,懷着弄死他的心,除非等到賴狼聞訊而來,他出去必死無疑。
但他想要在這個迷花谷活下去需得找到水源才行。可惜赤血草的生長靠血供養,迷花又是食肉動物,向它們打聽水源位置簡直雞同鴨講。
看來隻能用現代沙漠蓄水的笨辦法了。
溫卿塵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未曾注意到地底下蠢蠢欲動的根莖。
片刻後,他動了,根莖的行動變得越發隐秘。直到青年抓着鐵制的鏟子直直插進土層,稀松的泥層破開一個小口。土層之下的異動透過手中的鏟子清晰傳遞到他的腦中,某種巨型爬蟲拖曳而過的感覺是那麼的清晰,耳邊還聽到了鐵鏟前端與地底未知生物摩擦産生的金屬撞擊聲。
沙啦沙啦——
溫卿塵的呼吸一滞,頭皮發麻,雞皮疙瘩掉了一地,不安開始蔓延。
忽地,手中的異樣感消失了。
片刻寂靜後,隻聽嘭地一聲巨響,身前的被挖開的小土坑中央蹿上來一截褐綠色的枝幹。眨眼間,它便從小露頭角向上蹿出十米有餘,原本貼近地面的位置咧開一長排白色的細密尖齒。
溫卿塵也不知道自己當時是怎麼想的,神使鬼差地對迷花的喉嚨産生了探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