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未央城四處亮起燭火,連接各處亭台樓閣的風雨連廊将城内連作一片橙紅。
雲仝伯站在高處的一處天橋上,神色複雜地俯視下方街巷中的青年。
光影勾勒出青年的輪廓,圓圓貓兒眼裡盛着一抹極其富有生機的綠色,宛若罕見的寶石,更襯得那張臉白玉無瑕。蹀躞帶勒出一節細瘦的腰肢,格擋銅爐的右手因為用力而微微發顫。下唇被他咬出一層淡淡的煙粉色。
跌坐在地的小孩被溫卿塵拉起,一張小臉袒露在燭光下。
發型缭亂,除開眉間萦繞的愁怨,五官已經可見日後溫柔和善的影子。
身為師尊,他一眼就認出了那是自己親傳弟子的轉世。
看着小孩此刻呆呆望着溫卿塵的蠢模樣,雲仝伯想起了當初的自己。
胸腔忽然燒起一把火,赤金色的眸子漸漸染上殺意,左眼的紅痣豔紅如血。
比起被人戲弄至此,他情願清清白白地死在那晚雪夜裡。溫卿塵莫不是以為拿捏一個轉世的人便能消減他的仇恨?
青衍的公道他這個做師尊的自會叫兇手血債血償。溫卿塵打錯了算盤。
不過……
雲仝伯将目光轉移到那群對小孩緊追不舍的幾個人身上。
他發現了一件更有意思的事情。
那幾個護院的身上的氣息竟然與偷盜者的極其相似——不是使用同一套法門的人,不可能會如此一直。
他的東西果然是被偷藏在這未央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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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自己被盯上的幾人還圍在自己怔怔出神的主子身邊,面面相觑。
鄭天賜是未央城這一支鄭家旁支的獨子,盡管血緣很淡了,但也抹不去他們的主家是洛陽鄭家、老祖宗是這天下裡唯二的大乘期修士之一的事實。
仗着這一個身份,他隻要行為不出格,在家裡乃至在這座城裡完全是可以橫着走的主兒。這是鄭天賜頭一回被人截胡,截胡他的人了了還用睥睨的眼神看着他。
鄭天賜回過神來後,暴跳如雷,一掌拍在身旁的護院身上,怒斥道:“一群酒囊飯袋。你們圍着我幹嘛?我是賊子嗎?還不快去追人!”
護院們紛紛應聲,像撒開的豆子四散了出去。
隻是他們耽擱太久,街上早已經不見那道綠色身影。
溫卿塵将人拉進巷子裡,伸頭探腦地往外看了看。
“總算是甩掉了。”他直起身,手在小孩幹燥枯黃的發頂上揉了揉,頗熟稔溫和地問道:“你沒事吧?有沒有哪裡受傷?”
沒得到回答,溫卿塵把掃視地目光重新移回到小孩臉上。隻見小孩仰着腦袋,烏黑的眼珠子呆愣愣、直勾勾地盯着他的手。
溫卿塵被他盯得不好意思,讪讪收回。
他們才見了一次面面,摸頭的行為是有點熟稔得過了頭了。
人在尴尬時總會找點事做。
溫卿塵掐訣改換了外表——發色和雙眸都變換了顔色,身上的衣服也換成了與路上行人如出一轍的粗布短打。
見小孩盯着他看,溫卿塵順手也替他一并遮掩了,道:“我已經替你改換了模樣,他們認不出你現在的樣子,家去吧。法術會一個月之後失效,那時候他們的注意力應該已經被分散了。隻要你不去他們面前招眼,以後都會很安全。”
說罷,溫卿塵朝他眨了眨眼,轉身便匆匆往外走。
就在剛剛帶人逃走的時候,他往上方匆匆一瞥,好像看到了雲仝伯。
男人好像在那兒站了許久。莫不是從離開的伊始就在那裡守株待兔吧?
不管了,開溜被人抓個現行簡直不要太糟糕。他還是早點回去吧。要真逃需得挑一個雲仝伯不易察覺的時機。現在走,阿啾還在客棧當妖質,而他走不出二裡地就會被雲仝伯抓回去,實在沒意思。
正當他想着怎麼在雲仝伯面前混過去的時候,後腰處的衣服傳來一股很輕的拉力。
溫卿塵警覺地回頭望去,下一秒就撞入一雙盛滿淚水的雙眼。
可憐見地,豆大的淚珠沿着臉頰撲簌簌地落。
小孩隻敢抓住他衣擺很小很小的一角,卻似抓住唯一一根浮木那般用力得指尖發白。
“我沒有家了。”小孩抹了一把臉,倔強地不肯再落下淚來。
“那…你跟我回去?”
小孩頂着青衍的臉,溫卿塵總是會下意識代入上一世,想也沒想便熟稔地開了口。
小孩眼睛亮了亮,呐呐道:“可以嗎?”
他打聽過了,五十顆下品靈石根本買不來救爺爺的丹藥。但那群壞人不允許他将果子賣給拍賣行換藥。
他看得出溫卿塵救他是出于真心,而且很厲害,隻是一轉眼就帶着他飛了好幾條街。
他隻要跟着恩人,一定能換到藥!
溫卿塵不知小孩内心的打算,他自己腦補了一個蠻橫親戚搶占孤子祖産,昔日少爺被折磨打罵不想再回家的戲碼。
雲仝伯當初好似就是這樣被他撿回青陽宗的。隻是……他現在并沒有撿人的權利,反悔拒絕又不好,他捏了捏幹癟下去許多的小荷包,為它默默哀悼三秒後,道:“可以,你跟我來吧。”
溫卿塵牽着人一路溜溜達達,也做了一路的安全教育——不能随便跟人回家雲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