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比此刻的溫卿塵更能意識到時間的緊迫性,他焦躁地捏住玩偶的手和臉,嘴裡不斷重複着讓雲仝伯“别來,這裡有陷阱”的話。
隻可惜對面久久沒有回應,溫卿塵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你千萬别來啊!他們不會對我做什麼的。等師尊回來,我就會沒事的,至于你要的證據。我也是能拿來的。
議事堂自古就有規矩,凡是重大事件的證據必須留檔。他們不可能銷毀那些東西。你可千萬别信了……”
溫卿塵太緊張了,說話颠三倒四的,隻能囫囵地表達個大概。
一牆之隔的風雪瘋狂地拍打着不到肩寬的窗棂,發出“哐哐”的聲音。
溫卿塵心慌得緊。便将蒲團挪到角落裡靠牆坐着,他用背部緊貼着被風雪沁涼的牆體,企圖用物理降溫的方式把過載的心跳聲降下來。
結果自然是無效的。
他一直堅持對着玩偶念叨,直到緊閉的大門被人從外推開。
溫卿塵這間淨室是塔内最裡面的一間,他擡眸就能看見來人。
粗魯霸道的風雪像是知道此人惹不起,機敏地繞開他,直奔溫卿塵而來,叫青年在夾着雪的寒風裡好好演了一回打擺的招牌。
“癡兒。”
“師……”溫卿塵再次見到元泾尊者,“師尊”的“尊”字一時有些難以宣之于口。
第一世他是大陸人人稱道的琚朚仙尊,年紀輕輕就是一宗之主,第二世他好歹是宗主首徒,雖然不及第一世的驚才絕豔好歹是天賦之流,可他再看看如今的自己——
一副殘破的身體,生生把天賦折了一半,隻能勉強稱得上一句中庸之輩。
這樣的他怎麼還有臉對當世第一的元泾尊者稱一句“師尊”?
溫卿塵低低垂下頭,陷入沉默。
“怎麼?轉生兩世,明明都記得卻不打算認為師了?”
“徒兒不敢。”溫卿塵擡頭看了一眼,目光停在來人的肩頭就不敢再往上看。
元泾尊者的身形一如記憶中初見時的模樣。
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對溫卿塵來說,尊者彌補了他生命裡缺失的父親一角。
在現代的時候,母親給他撐起了一片天,替他把吃喝嫖賭無一不沾的渣爹隔絕在外,給了他一個平淡溫馨的家。
以至于他對父親始終沒有很清晰的認知,隻是朦朦胧胧有個影子。是元泾尊者的教導使得這個角色在他的腦子裡漸漸有了輪廓。
正是由于他有了這種别樣的崇敬之情,第二世跳下堕魔淵之後,他在遭受因虧欠雲仝伯而萌生的愧疚情緒折磨的同時,也在無時無刻被尊者議事堂上投來的失望眼神鞭笞着。
溫卿塵再是會自我欺騙和麻痹的人,終究受不了這種折磨,于是他拼盡全力闖下思過崖、逃出青陽宗。
那時,他頭一次知道當一個人情緒失控到極緻的時候是可以很冷靜的。他用刻薄的話不斷刺痛雲仝伯的方式,破罐破摔地死去。
溫卿塵一心為了解脫,卻不想自己竟然又回來了。
這一次他再站在元泾尊者的面前,卻是恨不得把頭埋進地裡去。
想着,溫卿塵猛地垂下頭,挂在眼角的熱淚滑落至地面,迅速結成一個小小的冰花。
“我從不知道你竟然是個膽小的。”元泾尊者歎聲道,“連認錯的勇氣也沒有了,那的确當不了我的徒弟。我這就回去把你除名。”
“師父不要。”溫卿塵鼓起勇氣抓上淨室的鐵欄杆。
“我錯了。”他垂下腦袋,柔順乖軟的頭發垂落下來,偶有幾根節外生枝的竟襯得主人可憐的同時又多了些可愛。
“罷了,你到底還小。本尊姑且原諒你了。”
溫卿塵感動,貓兒眼因為剛剛被眼淚濕潤過,更顯清潤靈秀。
元泾尊者不知什麼時候竟然打開了淨室的門,把手往他頭頂上揉了揉。
“我聽景興仙君說你尋我,可是有什麼事?”元泾尊者似是被溫卿塵呆呆的樣子逗笑,語氣裡竟然也多了一絲松快之意。
“自然是有的。”溫卿塵被問到正事,心裡那點複雜的情緒頓時消弭不見。
他把早已打好的腹稿對元泾尊者說了一遍。
“師尊相信徒兒,雲仝伯他是無辜的。當時我就跟在他身旁,他根本沒有時間去勾結魔修。而且他當時可是青陽宗宗主,完全沒有與魔尊勾結的必要。”
“而且,據我所知,當初他帶魔軍上山是一心求和的。隻是魔尊心懷不軌,叫手下挑起混亂殺死宗門弟子,這才導緻談判變了味。”
“師尊,徒兒敢以性命起誓立契,他是無辜的。害了銅雀城數萬百姓,數百同門的絕對另有其人。”
“為師當然可以信你。隻是你想要憑靠你一人之言想就說服旁的人,這是萬萬不足夠的。他們更想看到實證,你除了你的親眼所見,可還有别的證據?”
“我有方向,可以去查。”溫卿塵眼含希冀地望向元泾尊者。
他記得自己當時傷到了那人,隻要拿到當時滴落在地的血液,他就有把握用找到這人的血脈至親。
當然,能引出知情者更好。
尊者陷入短暫的沉默,片刻後頗為無奈地問道:“你确定要查?”
“确定。”
“他呢?也是這樣想的嗎?”
“嗯。”
“也罷。既然你堅持,我便替你争一争。隻是你要知道,我已經許久不理俗務,此次用身份壓着他們點頭,能給你争取的時間是絕對有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