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秋分,天總是灰蒙蒙一片。雲像是雨後成熟的菌群,張牙舞爪的舒展身體,相互堆疊碰撞,撒下細粉一樣的雨。
溫卿塵從微涼的風中嗅到了一絲濕氣。
他仰頭掃向上空——塵屑般的雨漸漸急了,水珠碰撞融合,越變越大。
溫卿塵不喜歡過度濕潤的空氣,不适地擺了擺葉子。
若是他知道老天爺今天會憋不住下雨,他一定找個高點的位置再紮根。
依他看,不遠處那個石縫就不錯,位置夠高,頂上還有探出來能遮風擋雨的,簡直是他的夢中情位。
東邊那個也不錯……
小綠苗在細雨中一晃一晃,好似在抉擇要往哪邊去。
不過他很快就沒閑心觀察了,緊閉的結界内接二連三地多出了幾道氣息。
一看就是有大事發生。
天色昏暗,雨給密林刷上一層墨色的清漆。
溫卿塵扭着身子透過在草叢裡尋了好半晌,才在一個别扭的角度找到一個可以直接窺探到幾人的縫隙。
他瞪大眼睛識别,連蒙帶猜地确定幾人的身份。
率先出現的陌生女修身上氣息很複雜,腰間挂着的玉牌煞氣極重,應該是傭兵一類的散仙,将人送到就離開了;
隗語冰還是一身紫衣,隔得遠溫卿塵看不清她的表情,從她的動作上看,她與雲瑤似乎很熟。
不過也對,兩人都是水汀閣聖女出身,說不定還是師祖孫關系。
等等,雲瑤不久前是說要救鄭連溪吧?
溫卿塵不由心中一緊。
他從銅雀城逃出來之後,不久就被隗語冰推下堕魔淵。那個法器是魔淵之物,她當時身為魔尊身邊最得意的紅人,不可能不知情。
隗語冰莫不是要幫鄭連溪翻案?
溫卿塵趕忙在腦海裡檢索一番自己交上去的證據。再三确認雲仝伯已經被完全摘出來後,他大松一口氣。
寄宿着尊者的一縷分神的傀儡就是在這個時候到的。
黑發年輕版的師尊——暫且稱之為一号分神。他是三個分神中最不好說話的,為人最是冷肅,做事一闆一眼,從不會因為你修為不及他而控制輕重,至多看在你是青陽宗弟子的份上多留一口氣。
哪怕轉世了,回想起被這縷分神考驗練習成果的日子,他的身體各處還是會幻痛。
偏偏分神雖與本體是本源,記憶卻是分離開的,除非師尊本人恰好掌控了這具傀儡,通常情況下他都輸得很慘。
溫卿塵心底的無名火又騰地蹿起來。
他一定要叫那人沒好果子吃!
遠處的一号分神擡手揉了揉酸癢的鼻子,問:“是你們之中的誰尋我?”
雨聲愈發密集,遠處傳來的聲音不甚清晰。
溫卿塵試圖聽得清,便往前探了探身子。
他不過剛動作,一道淩厲的視線便直直朝他射來。
溫卿塵瞬間被定在原地。
可不能讓一号分神知道他在這偷聽牆角——這在他的認知裡是一件極為不道德的事,被發現後鐵定免不了一頓打。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溫卿塵強忍着膽怯心虛,裝作被雨水壓彎的樣子,伏低身形。
充滿殺意的視線被身前密密匝匝的草簾遮擋住,溫卿塵的心跳很快,感覺好似過了一個世紀。
這明明隻是一縷分神,怎麼跟被師尊本人抓包了一樣。
溫卿塵數着時間,狗狗祟祟地探出個腦袋。
遠處幾人地站位發生了變化。
雲瑤站到了一号分神的對面,替身後的隗語冰擋去大部分威壓,但饒是如此紫衣女子依舊被壓得五體投地,氣氛如羽箭瞬發前緊繃的弓弦。
與溫卿塵預設的局面可以說是兩模兩樣。
結界不能阻隔雨滴落下,他們的對話被揉碎在淅淅瀝瀝的雨聲中,溫卿塵隻能連蒙帶猜地去理解。
“……你在威脅我?……”
“晚輩隻是救夫心切,萬望尊者成全……”
“他都對你說過什麼?”
“連溪從未對我吐露過家族庶務。我隻是聽聞尊者夫人與家中妹妹闊别多年……是晚輩自作主張了……”
好長一段靜默,他們誰都沒出聲。
雨聲密集,瓢潑大雨逐漸發展為從天而降的瀑布,雨勢不減反增,雷聲大作。
“連溪是我族的晚輩,我自然會護住他的性命……”
溫卿塵感覺自己要被淹死了,也顧不上自己會不會被發現,麻溜地将自己從泥地裡拔出來,順勢滾到由三塊石頭堆成的小山上,重新紮根。
溫卿塵一頓操作猛如虎,好不容易爬上去,雨勢卻驟然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