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正中趙萍下懷。
他趁着四下無人從外面拖進來一個不知何處來的草紮人,細節雖粗糙,但将喜服穿在紙人身上後,看上去真像個端方的新娘。
商頌明強忍心中悲痛哄商如娴:“到時候我看着這紙人上轎,你先出谷去尋他,等我處理完帶着娘一起來找你。”
商如娴愣了愣才反應過來“他”是說的誰,心裡像破了的口子像被一針針縫補回去。她沒再推托,喚了聲“哥哥”後被商頌明送出了家門,順着山林深處逃了。
誰也沒有留意趙萍跟在她身後緊盯着她腳下的路。
次日清晨,商頌明一夜無眠,散了酒勁後心裡知道這紙人紮得再像也是躲不開衆人耳目的,索性心一橫把喜服從紙紮人身上剝下來往自己身上套。
紅蓋頭一蓋,便被牽上了轎。
兩日後,商如娴終于如願在朔州城裡見到陸寅。
陸寅怕她把事情鬧得太難看,自己又無所謂多那一兩個妻妾,索性接她回府,腳腕上被套了個銀色鈴铛就當示意她是自己府上的人了。
表面上立了個妾,實際上卻過着為奴為婢的日子。
先前她對陸寅還有期盼,但看到陸府裡幾十房妾室後也清醒過來死了心,日子雖過得苦難好歹能得一口飯吃活下去。
要命的是後院善妒,幾個不得主君寵愛身後還有點背景的,聯絡大房把後院攪得烏煙瘴氣,一團渾水。
陸寅是個不管事的,後院明火沒燃到眼前他也就隻當做不知道。
商如娴在陸府夜夜焦急,等不到她娘和哥哥的消息,她又不能随意走動,這樣的日子實在難捱。
兩個月後肚子漸漸大起來,她才意識到自己懷孕了。可她已經被陸府裡那些恃強淩弱的妻妾婢女折磨的不成人樣。
整日瘋瘋癫癫的,好在沒人管她。
但肚子一天天大起來終究是藏不住的,還沒等那群妻妾下手,倒是先被陸寅發現了。
陸寅寡義,并沒有因為商如娴懷了孩子而憐憫她,反而視其為不恥。
于是挑了日子叫人熬了堕胎的湯水給她送過去,商如娴隻當是周邊人要看不得她腹中骨肉,要暗地害她。
一幹人把她圍在柴房角落裡,她哭着搖頭不肯喝藥,臉上脖頸被人掐出血來也不肯張嘴。
最後那些人實在不耐煩,把手邊燒熱的開水往她臉上倒。
沸水燙過的地方像蛻皮一樣起了細細的褶子,商如娴實在受不了這般苦楚,終于驚叫出聲。
慘絕人寰的叫聲響徹整個院落。
趁着她張嘴身旁那人本想把堕胎藥給她灌下去,結果錯手把壺裡沸水倒進她喉嚨裡。
口腔喉舌被灼傷,想叫也叫不出來,整個人不停在地上嗚咽,像一條蠕動的蛆蟲。
身上被沸水燒的不成樣子,一旁人看了也害怕紛紛退了出去,鎖好房門後,任她在這裡是生是死。
她神識不清地蜷在地上,雙手死死捂住腹部。
是夜瓢潑大雨,商如娴挺着幾個月大的肚子逃出陸府。她沒收拾什麼随身物品,怕引人耳目,連傘也沒撐。
她渾渾噩噩的,忘記自己為什麼要逃出望月谷,也忘記再回望月谷會有什麼下場。
氣若遊絲間,回過神來發現已經很久沒有見到娘和哥哥了。思家的酸楚湧上心頭,她實在太想回家了。
蒙在臉上的麻布被雨水浸濕,冰冷的貼在臉上,她沒有多大觸感,隻是有些發癢。
手按捺不住去摸了摸,臉上的皮就大塊大塊脫下來,她很害怕,忍着疼把多餘挂在臉上的皮撕下來,血流如注順着指縫的往外流。
沒時間留與她喘息,沒日沒夜行山路幾乎讓她快支撐不住。
恍惚意志告訴她不能斃于歸家途中。
拂曉之前,四野籠罩在濃郁暗夜裡,風雨薄利如刃似可割喉。
終于回到望月谷,那熟悉的茅草屋重新出現在眼前。
門沒挂鎖,随着風“吱呀吱呀”呻吟。
她擡手理了理自己的狼狽模樣,推門走了進去。
屋裡沒人。
腹中忽而疼痛難忍,邁了兩步腿間鮮血淋漓,染紅了身上薄衣。
她腦子心裡慌得不行,連忙将身上濕涼外衣褪下。跌跌撞撞走到卧房裡,艱難地扯下被子在床上蓋好。
外面晨光慢慢透過窗框照進來,照見滿地滿床斑駁血迹,散發出的鐵鏽氣混合着降雨後的土腥味把人壓抑其中。
商如娴困在其中不得解脫。
自那日祭山神後,商頌明替妹妹活祭,商如娴逃出望月谷後。
商母在家裡找不着商頌明,日夜苦等,年紀大了也經不起打擊,終日以淚洗面傷了眼,從此難以視物,無論看什麼都是霧蒙蒙一片。
商母立在門口,顫顫巍巍扶住門框,鼻尖聞到了濃重血腥氣。
山間鄉野多豺狼,也有虎豹進屋檐下栖身養傷的先例。
商母手裡緊緊握着柴刀,顫抖着身子打開了卧房門。
地上是觸目驚心的血迹,走近看時恍惚瞧見是個沒臉沒皮的怪物,亂披着長發,嘴裡發出野獸般的吟叫,身體裹在被血浸透的被子裡。
商母幾乎是被吓得四肢發麻,好容易才舉起了柴刀,毫不猶豫往那怪物身上砍去。
一刀接着一刀,深陷在骨肉裡。
肚子被粗鈍的柴刀剖開,已經成型的嬰孩混合着腸子被挂扯出來。
商如娴死了。
腐臭氣傳遍整座山谷,幾日後人們在商家尋到了她不成樣子的屍身,草草裹了席扔得遠了些。
至于是被哪裡來的野獸将她的屍體拖到井裡就不得而知。
連帶着她的怨氣,一起被隔離在望月谷外。
至于趙萍,見商如娴下場如此慘烈,一時也斷了要出谷的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