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主。”江守君最後吐出這兩個字來,雙眼渙散昏了過去。
“是我。”
顧淮音伸手過去接着她,手撐着她的臉以防江守君砸在書案上,再動作輕緩将她放下。
暮色四合,窗外已然暗下,方才竹影也由淺金轉作墨濃。
顧淮音掀開她一角衣袖,那支手繩被暴露出來。她心中默道:“淮水琴弦……”
固魄解不開,也隻好任由戴在江守君身上。也罷,這對她來說也不是什麼壞事。
江守君靜默趴在案上睡着,呼吸均勻。書房裡沒有可以遮蓋的物件,夜裡冷氣太重。
顧淮音算是有良心的,食指蘸了剩下的茶水在案上畫了決來隔開寒濕氣,可惜畫出的決不給力,空中閃爍幾下便熄滅了,且一連幾次都是這樣。
顧淮音:水的問題,與我無關啊。
沒辦法,畢竟現在作為楚州府衙内侍女,吃穿用度還要靠着她。索性将江守君橫抱起送到卧房床上。
今夜比以往多了蟲鳴聲,時節氣溫宜人,但夜裡還是滲透出來絲絲涼意。
江守君睡得很沉,卧房半掩着窗,清風時不時吹進來撥亂她散落在枕上的發絲。隻有這會才看出來她身上有些女氣。
顧淮音将被子往她身上胡亂一裹就出門去。平日裡胡說八道慣了也就罷了,心裡也莫名崩出“寄人籬下,我真真命苦。”這樣的字句。
全然忘記是自己端來的安神茶。
晝夜交替時氣溫驟降,零星光亮照見野處漫漫白霧。天公奏雷,驚起半山煙雨。
淅淅瀝瀝的小雨闖進依依墟裡。
人間芳菲未盡,這細雨來得突兀,貿然打濕楚州小巷長街,綿綿水汽更是将淮水渲染的氤氲模糊。
天色惺忪,雨勢漸大。街上行人稀少,迷迷蒙蒙浸潤着楚州水墨畫一般的古鎮。
昨夜震驚之餘,江守君其實還有許多事想要問她,隻是不敢。自己又忽然昏厥過去,再醒來時正是現在衣衫淩亂躺在床上的模樣。
頭暈腦脹地想:“昨天我做了什麼?不對,她對我做了什麼?”
最後實在想不出所以然來也就放過自己了。
今日剛是新上任,手頭事務逐漸多起來,要熟悉楚州民生,得先從案頭堆積如山的公文看起。
江守君全神貫注,手下筆力不停,張齊在旁邊打着哈欠順道幫她研墨。
外面侍從冒着雨跨過庭院小跑到堂前,伸手撣落身上雨珠。恭恭敬敬把捂在懷裡沒沾上水痕的帖子遞給江守君。
“大人,府外朔州刺史派人送來的請帖。”
江守君心中并沒有起太大的波瀾。這比預計的時間快一點,倒也無妨。
她伸手接過打開瞧,無非是邀臨近的各地官員聚酒。
這在官場上并不鮮見。但江守君心裡知道,以陸寅的性子,此時并不是隻針對她一人,不過想借此機會打壓各個官員。
江守君一向不是争強好勝的性子,但這宴會要真去了,就與鴻門宴無異。
“送帖的人還在麼?”
“在門外候着呢。”
“随便找個理由搪塞一下,我不去。”
侍從有些難為情,嚅嗫道:“那人還說刺史知道大人任上日理萬機,讓這宴席的日子由大人來定。”
意料之中。
江守君頭也不擡繼續理公文。“那好,讓那人回禀陸刺史,五日後我得空。”
侍從應了一聲出去了。
江守君将筆擡手置于筆擱上,側目輕聲問張齊:“我昨日寫給阖江司馬的信,你送去了嗎?”
“大人放心,我辦事靠譜,已經遣人送到柳大人手上了,沒同别人說過這信的來處。”
江守君颔首。
案上一側沉甸甸的文書已經處理完了,張齊将這摞書抱開打算換新的來。
張齊沒空騰出手,用下巴尖指了指剛從外面走進來的顧淮音。
“那誰,你來服侍大人筆墨。”
“好啊。”顧淮音正閑沒事情做,昨夜江守君既已知曉自己身份,倒也好奇她現下對自己又會是什麼态度。
“我做事不精細,還望二位大人莫見怪。”
張齊冷哼一聲沒搭理,徑直走出堂前。
張齊走後,江守君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尖,輕聲回答道:“倒也不用,我這墨水夠用得了。”
“江大人還是這般勤政,今日見大人臉上氣色紅潤與昨夜大有不同,相必是那碗安神茶果真起了效果,今夜我再送一碗來吧。”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今夜什麼時候?”
“雨停時。”
驟雨初歇,冷氣從青石地磚裡冒出來,萦繞身周,讓人腿腳生寒。
後院吉祥缸裡幾尾錦鯉躍時不時起水面,攪動層層漣漪。旁側一條小道,藏在蔥榮草木間。
有曲徑通幽的禅意。
而曲徑之後的門特意隻虛掩着。
今夜無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