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我有住處。”
“在哪?”
“郡守府。”
兩千年前,淮水并不像現在如此粗犷奔騰,像露出獠牙的水中巨獸。
與之相反,舊時淮水沉穩靜谧,緩聲靜淌。連水上漣漪都不敢蓦然泛起,内斂似老者古語訴訟這裡千年萬歲的章章序言。
但黃河奪淮之後,淮水自此動蕩不堪,入海口處旱澇頻發,楚州位于其中也因此步入多事之秋。
顧淮音回府衙時并沒有看到江守君在堂前,在她後院住所尋着逛了一圈也沒看見人影。
轉角拐過步廊,恰巧遇上張齊迎面走來。
顧淮音叫住他問。“張主簿,可有見過江郡守,我有要事與她講。”
張齊挑眉打量她,才不過幾日就傳出這侍女夜夜與郡守同處一室,恐她心懷不軌便對她沒好氣。
頗為不滿道:“你這侍女能有什麼要事能與江大人說的,你不妨同我講,我替你禀明大人,這般随意僭越沒規沒矩,你可還知道自己是個下人了?”
“我不過問你郡守現在何處這便算僭越了?”顧淮音也不惱,笑怼道。
“就算不替我禀明大人又如何,我若是夜中私下将此事在郡守面前随口胡謅又添油加醋,你屆時又找誰說理去?”
她仗着在别人皮囊裡,一派蠻不講理模樣,看着張齊臉上青一塊白一塊還覺得有趣。
張齊啞口:“你……”
“二位這是在做什麼?”
江守君從外進後院來就看見兩人在這裡不對付,焰氣都快燃到她身上了。
她身着素色常服,衣冠整齊,眉宇間墨色要比往常更濃重,身上唯一一點有沾女子柔和氣被壓下去,顯得淩厲了些。
手上提着幾袋藥包,心虛地往身後藏。
張齊眼睛尖,目光停在那捆藥包上。
“大人怎麼去抓藥來了,今日身體抱恙麼?”
江守君不自在的咳了兩聲,耳後微紅。“沒什麼,畢竟到楚州沒幾日,可能有些水土不服吧。”
張齊:“哦,那我替……不對,我看着這丫頭替大人煎藥。”
顧淮音:“……”
江守君悶着輕笑兩聲。搖着頭對張齊道:“不必麻煩,我自己來就行。”
張齊撇撇嘴對顧淮音道:“你這丫頭好沒眼力見,大人推辭你就真不去做事了?”
還不等顧淮音出口,江守君先一步對張齊說。
“真不必,今日我收到秦府來信,邀我與楚州百姓花朝節一同出遊,還有些事需要司……顧姑娘安排。”
她說這話一方面确有其事,另一方面她哪來的膽子敢讓神仙為她煎藥。
不曾想顧淮音卻沒推辭,“張主簿說的對,我先去煎完藥再來聽大人安排。”
莫約半柱香時間顧淮音便把藥碗端過來。
江守君先前手上提的藥包其實裡面裝的是研磨好的藥粉,用起來方便,隻需沸水沖開即成藥汁。
顧淮音剛下藥碗,自己給自己斟了一杯水問江守君。“需要我安排什麼?”
“不敢,隻是借口托詞而已。”
顧淮音眯起眼看她,趁江守君不注意,指尖碰了她的眉尾處。
江守君被她窦然動作吓得愣住。
顧淮音看着指上輕塵。
“墨粉?”
江守君回過神來,坦誠道:“是,我女扮男相多有不便,恐遭人認出端倪,所以會在臉上飾以墨粉。”
“倒不算稀奇。”顧淮音站起身來,走到江守君身旁,低頭制止她剛要端起碗的手。
“不過我觀江大人面色無恙,不像是水土不服。”
藥湯黑亮,散着隐隐清苦氣。
“你喝這個做什麼?我記得隅陽草是凡間男子壯/陽用的。”
頸間爬上淺淺醺紅色,手指有些不自在地捏緊了。
“不錯,但它對我來說有其他用處,隅陽草溶于水後會有腐蝕性。”
顧淮音正色道:“用藥水腐蝕聲調音色,是不可逆的。”
難怪這人聲音一向低沉,不似尋常女子細聲細氣。從前以為她是故意如此,現在想來她能蒙蔽衆目,光靠壓低嗓音确實也裝不成。
江守君低頭,眼眸隐匿在光影下。“我知道,我沒别的方法。”
沉默良久,久到碗中藥開始發涼,江守君不顧其它一飲而盡。
劇烈刺激在喉嚨間橫沖直撞,她一手握拳置于嘴角處,側開臉咳嗽讓自己顯得不是那麼狼狽。
等她緩下來,開口時聲色果然沙啞。
“我記得司主在外說找我有事?”
顧淮音皺眉看她。“嗯,其實也不算大事,隻是我近來發覺淮水少靈,恐起禍端,你作為楚州郡守當留意。”
“何為少靈?請司主明示。”
“天地間萬物有靈,名山大川靈氣尤重且自成靈脈,但靈澤并非綿延不絕、一成不變。若是遇大旱、大澇或戰亂災年則與自然靈氣相沖,所以少靈。”
江守君緊攥雙手,“淮水近年确實發生過洪澇……那淮水少靈會具體生出什麼禍端呢?”
“靈氣養民,少靈雖不至于生大亂,但與近淮水城中易被疫病侵染,江大人應早做準備。”
“我知道了,多謝司主提點。”江守君颔首道謝。
“這副身體孱弱,我也無術法在身,先前向郡守借馬,我莫約後日啟程。”
“好。”
喉間如火灼,江守君強咽下痛楚沒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