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蓑松風,暮見流霞。
平仄聲流轉山塵裡。風拂高岡,路上車碾土揚。
顧淮音一頭紮進無垠夜色裡,微涼的夜裡透着蟲鳴。
前路并不是完全晦暗無光,幕布般的天空一輪弓月躍然其上。
經年歲月讓記憶蒙上一層又一層紗,層層疊疊間,她憑着感覺還是在青石路的盡頭找到了那處庭院。
馬蹄踏在青石闆上“笃笃”,夾雜絡頭銅環碰撞之聲沉悶不已。
顧淮音收緊手裡缰繩下馬。
一連幾日奔波,路上縱橫枝桠将衣裳劃破一道道口子,塵土下也看不清衣衫原本的顔色。
模樣看上去實在是狼狽,即便是摯友,這般模樣冒然來訪也不合禮數。
顧淮音在清溪邊淨了手,稍稍将自己收拾了,偏偏此時天公不作美下起雨來。
大雨浸透薄薄人影,她更顯窘迫。
顧淮音:“……”累了,開擺吧。
她信步往巷裡去。
門口魂帛白布随風翻轉不定,地上紙錢卻被雨水洇濕紛飛不得。
顧淮音刹那間竟生出些不知所措,退出來立在門前,仔仔細細反複确認幾遍那匾額上寫的是“符景庭”三個大字沒錯。
她皺着眉帶着疑惑敲響了門扣。
開門的是個披麻戴孝面容憔悴的青年人,看上去二十四五,生得俊朗但看上去沒什麼精氣神。
謝晉見眼前人被雨打濕得水淋淋,好似剛從池子裡撈出來一般,先是吓了一跳後又很客氣地詢問。
“姑娘找誰?”
“徽南君……嗯,姜邑塵。”
“家父方才出去了,估計過一會會回來,姑娘若不嫌,先進來等吧。”
顧淮音愕然看着他,又很快收斂了神情。“你是姜邑塵之子?”
“正是。”
顧淮音垂眸看着滿地紙錢,心中怅然。“符景庭裡是發生什麼事了嗎?”
謝晉眼裡又添晦暗。“昨日家母過世。”
“抱歉。”
謝晉閉目搖了搖頭。
“既然不在,我便不叨擾了。”
顧淮音退後幾步打算轉身離去。
“姑娘稍等。”
謝晉叫住她,返回去拿了把傘交到她手上。
“雨太大了,既然姑娘不願留,就把傘收下吧。”
“多謝。”
雲雨浸染,遠處山際邊界模糊不清,是皴擦點染出的水墨丹青。
顧淮音已然被淋得透濕,雖收了謝晉的傘卻也懶得打開,默默在離符景庭不遠的屋檐下立着。
旁邊有一堆滾圓的鵝卵石,應該是哪家孩童貪玩從溪水裡撈出來的。
她就地坐在染上青苔的石階上,手持鵝卵石子在地上擺弄着。
思緒漸遠。
自她醒來起就疑點重重。
先不說她是如何被困在睐山上,後又如何被污蔑殺百人遭天罰,還有那莫名其妙的固魄,為什麼會出現在别人手上……
單就“水”之一事論。
原先她在楚州使過水陣,因淮水少靈氣所以沒有使成。
毋厘給出的原因是前不久淮水大澇,而今到了江南地界發覺此處水體比楚州也好不到哪去,恐怕并非旱與澇可以解釋的。
“出事了?”顧淮音疑惑地想。
手上石子已然成陣,卻沒有動靜。
巷子裡不知何時轉進來個人影,在顧淮音面前停下。
姜邑塵一身缟素在夜色裡顯得醒目。
他欠下身子拾起石陣陣眼處的一顆關鍵石子。
“陣法做得沒錯處,因何不生效呢?”
顧淮音終于擡眼看他。
“山石川水皆靈物,但算起來不過是載體。布出水陣石陣無果,若非我之過,便是世間靈氣淺薄。”
這語調太過熟悉,姜邑塵忍不住問道:“閣下何人?”
“罔懸。”
姜邑塵先是訝然,後肅着張臉,直直開口問她。
“你軀體呢?”
“在褚源,”顧淮音站起身來,深吸一口氣回答。“我也正是為此事來的。”
“褚源?”
姜邑塵眯了眯眼,面上似乎帶了些難以置信。“八百年前你誤入褚源,後沒了蹤影,那幾年中都謠傳你被亶淵器困在其中,最後一次現世是在睐山上。”
“大差不差,我确實被亶淵器收容了法力與軀體,若非當年盡力以‘虛相化本’遁出,恐怕我如今也入塵世齑粉中。”
“既然軀殼在褚源,那為何又會在睐山上遭天罰?”
“青岐蛇君不清楚也就罷了,連你也……”
姜邑塵打斷她,厲聲道:“焚睐山,屠百人,樁樁件件都是你所為的。”
“何其荒謬!”
顧淮音語氣雖厲,卻懶與他争執。自‘虛相化本’出亶淵器後,她被妖族困在睐山上八百年,制附魂陣的另有他人而非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