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周遭更顯晦暗。
自所有山匪被趕下山後,攸裡完成了司主布給他的事務就不願在楚州多待,便回了歲天域。
如今算來這些楚州已經安穩好一陣了。
不算闊的門窗已經見不清戶外天光,江守君信手把燭台點燃,狀如水滴的火苗映出一團光輝。
偌大堂前隻留江守君一人。
天上大雨不歇如傾倒江河,遮住隐隐傳來的翻頁聲與燭火燃燒中迸發的噼啪聲。
心下思緒雜亂,這大雨要是再不停歇恐怕會影響渡口運行。而楚州命脈正系于此渡口之上。
眼眸無意往一側瞥去,案頭一側放着枚手繩,正是牢獄中和尚從她腕上取下來的固魄。
吱呀一聲窗被風吹開,熟悉的黑影輕巧躍進來。
這不速之客帶着外頭涼涔涔的潮濕氣穿堂而過,最後縱身跳上書案,似笑非笑望着江守君。
相比第一次那般唐突,這次再相見江守君明顯要适應不少,隻愣一瞬随後平複心态想着怎麼應對它。
“我說過我會再來的。”
江守君平靜把手中筆置于筆擱上,“閣下所為何事?”
“請水神移駕淮水神祠。”
“我不會應你,我也并非水神。”
黑貓湊近她一步,輕聲道:“是與不是,你同我一齊去過便知。”
江守君肅聲道:“無論是與不是,我無意相參神鬼諸事,閣下不必白費心力。”
“自你睐山上遇司主罔懸,你就已經在局中脫不開身的。”黑貓神情笑帶輕蔑,“我不會害你,你不識我居心,我說與你聽便是。”
江守君心頭一驚,這黑貓如何知曉睐山上事,恐怕這背後還有不知多少雙眼睛盯着。
“世上妖、鬼、神、人皆免不了曆經生死。其中人最命短,多則百年一世也就過去了,但也隻有人,能通過輪回長存于世。”
“妖鬼神不可入輪回麼?”
“不可,這有違天道。但你本為淮水白绫魚妖,怎麼就做了這例外呢?”黑貓又往她身旁湊近一步,“我正是為此而來的。”
江守君向後傾斜讓二者之間保留些距離。
“你問錯了人罷,你要尋輪回路大可去求北海司主為你開空圮,即便我是那魚妖如今轉世出來也隻不過是個無知凡人,何苦糾纏我。”
黑貓聞言一笑,像是在打趣道,“司主罔懸手下空圮隻為枉死冤魂開,水神還是不要咒我的好。”
“你究竟想幹什麼?”
“你在郡守之位上做得勤勉,這是好事。”
這貓在案上踱了幾步,走到一側望向她。
“可惜修築渡口不是妙法,江大人照地方志算錯了今年,大澇并非五年之後而就在當下。”
江守君眼睛微阖,雖不知道它到底意圖何在,但它說的也正是自己擔心的。
五年太保守,隻要這渡口能熬過今年,修建的官道能從兩座山脈中央貫穿出去,楚州便不必隻依托在渡口上,其餘一切事就都有解決辦法。
“大澇之後,楚州災民無數,屆時你這郡守這位置坐得穩麼?”
聽這貓妖繼續說:“你同我走,我把治水的法子交給你,如何?”
江守君默聲不語好一陣。
這黑貓也不急,又好似全然不在意她的回答,自顧自在桌案一側撥弄手繩。
“固魄?這不是北海司主的東西麼?”
趁人不注意将固魄叼在嘴裡,背對江守君跳下桌案。
江守君起身斥道:“還給我。”
“你會來的。”黑貓回頭瞥她一眼,嘴裡叼着這手繩嗚嗚道,“我在淮水神祠裡恭候水神。”
腿快疾如風,匆匆撂下這句話便跑沒了影。
江守君萬萬沒想到,這厮為了讓她去水神祠會耍陰招,竟還會卷東西跑路。
但說到底,不僅僅是因為固魄與治水之法,她知道自己是避不開的,終要來這一遭。
暮色裡,楚州城籠罩在淅淅瀝瀝雨聲中。
淮水浪潮難平,水色極渾,看不清來處也望不見盡頭。淮水神祠屹立在旁,卻不受一絲波瀾。
祠下梨花早就敗盡,樹上郁郁青青的枝葉已經被連日大雨打得破敗不堪。
堂前空曠,既沒有身影也沒有多餘雜物。一如往昔,魚尾人身像,頭披素白長紗,懷抱五弦琴。供桌置幾碟果子,再無其他。
門隙裡竄出一隻嘴銜手繩的黑貓,堂而皇之大步走在祠堂前。
它将固魄輕放在供台前,随即躍上水神像,嘴叼住白紗一鼓作氣扯下。
白紗如霧般緩緩從頭頂落下,顯現出一張曆久歲月侵蝕得幾乎看不清的面貌,好在不難看出骨相柔和,絕計不失為尤物。
“畜生安敢造次!”
在夜色昏暗的神祠下,照着黑貓劈下來的紅光更顯刺眼。
這一擊沒打中,倒給這黑貓留了喘息的餘地。
黑貓冷哼一聲,破口大罵給毋厘聽,“白绫魚妖,豈配久居神祠之上。”
說罷旋即踢翻供台上香爐。香灰傾倒一地,泛起薄薄輕煙。
毋厘氣得說不出話來。雙眼跟着發暈,血液直往腦門上沖。
毋厘知道這黑貓有些來曆,怕在堂前打起來對水神不敬,有意要把它往外邊趕。
偏偏正中這黑貓下懷。
二者一引一趕間,已經到離淮水神祠幾裡遠的偏遠處。
這邊祠下門外,江守君掌傘踩着被雨水沖刷幹淨的石闆路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