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名褚源。
一來山高不可越,二來瘴氣攢成峰。其中野獸毒物不計其數,是故鮮少有人聽聞此處,偶有提及,不過以為是世人杜撰出來的可怖傳聞。
四面山巒如翠屏,山上冷氣岚霧順着山勢沉下來,盡數聚攏在褚源裡。
哪怕現下六月裡溽暑盛時,山外驟雨濕悶泛潮,褚源中卻清冷的厲害,草木單薄,險險讓人以為值深秋覆霜之時。
更不為人知的是,褚源深林處盤踞妖物。他們仿着人搭建起住所,修祭台,造長宮,居于此地兩千餘載。
褚源谷中低勢,形狀窄長,左右高山蔽曦月,幽林長宮深閉門。
偌大宮中,四面牆上密密麻麻數千壁龛,嵌着長頸松脂陶油燈,每盞燈側都刻着遠古明文篆畫。
正中圓台壘成一層一層的高階,看上去極具威嚴,階上鋪設不知何物的毛皮,中無雜色。
居中圓台兩側恭恭敬敬站着兩行妖物,樣貌狀如人,但也不會刻意遮掩原本形态,龇獠齒,露長尾者并不鮮見。
有立于高階之上者,全身籠罩在黑袍下,寬大袖袍下看不清神情面貌,背對着千盞壁龛油燈,逆着昏黃光影,受百妖朝拜,更有說不出的莊嚴肅穆。
除了壁龛裡陶燈燃油聲以外,宮内再聽不見其他聲響,四下陷入詭異的安靜。
有小妖匆匆忙忙打開宮門進來禀報,看眼前陣勢不由得吓了一哆嗦,戰戰兢兢跪下來面對階上黑袍道:“王上,人已經帶回褚源。”
黑袍居高臨下,沒說多餘話,擡起手示意。白皙指節從袖口顯露出來,身旁蛇妖不時吐着血紅的信子,明白意思後代其下令,對宮外大聲道:“帶進來。”
兩隻灰鼠精架着一人走進宮内,被架着那人被縛得嚴嚴實實,口中塞物不得言語,眼上綁布不能視物。
待到行至圓台階前停下,身旁二者解開身上,口中,眼前束縛後,突如其來的燭燈光讓人難以适應。
“跪下!”
膝窩處被猛然踹了一腳,她被迫跪在地上,險險用手撐住地面。這一踹力道之大根本不像尋常人。
腿骨處傳來悶響,能明顯感覺骨肉間錯位,緊接着就是如刀割火燎的疼痛直往心間鑽。
叫喊不出聲音來,隻能啞在腹中。雙腿折骨之苦,連吸一口冷氣都被這突如其來的疼痛打斷。
階上黑袍又一擡手,身旁蛇妖立馬會意。吐着信子俯視階下跪伏之人問道:“你是秦駒?”
階下人面色苦楚,一時間根本說不出話,那黑袍也不急,給足這人時間喘息。
好一會才勉強壓制住神識,虛弱着說:“不是。”
兩側百妖嘩然一片,有些抑制不住本性的開始往這邊龇牙低吼。
倏爾黑袍輕咳一聲才肅清這些異動,衆妖又噤若寒蟬不敢出聲。
蛇妖又替他接着問道:“那你是什麼人,與秦駒有何關系?”
階下之人面色慘白,滿額冷汗。吐出一口涼氣繼而道:“我是,我是楚州郡守江守君,我與你所說之人僅見過兩面,并沒有什麼關系。”
黑袍擡手示意身旁蛇妖湊近來,俯下身同他說了什麼。蛇妖繼而高聲問,“是誰把他帶來的?”
聞言江守君身旁兩隻灰鼠精連忙跪地求饒,“小的也是一時糊塗,聽信了那黑貓的話,說午夜時分秦駒會在淮水神祠,小的也不知道會抓錯了人啊,王上饒命!”
黑袍向身旁蛇妖遞了個眼色,蛇妖立馬心領神會:“王上仁慈,斷不會随意取你們性命,遣你們二人入亶淵窟侍奉海神吧。”
兩隻灰鼠精如墜冰窟,不停哭喊求饒。
“不,不要,王上饒命,再給小的們一次機會吧……啊!”猝不及防二者舌頭被連根拔起,腥鹹的血液溢了滿口,地上猩紅還尚溫熱。
黑袍下一雙眼睛冷冷看着這情景,胸中怒火隐隐。蛇妖見狀十分識趣喊道:“快拖下去,行了,都散了吧。”
哭喊聲漸遠,其餘衆妖揣摩不出黑袍心思,不敢對蛇妖有異議,一股腦都散了。
宮内空曠,隻留黑袍與身側蛇妖,還有江守君癱倒在地無法動彈。
“楚州郡守……竟是個女身?”
音色清脆,聽上去像是某個孩童聲,并不是方才蛇妖發出來的。
江守君腿上疼痛還沒過去,咬着牙往圓台上看去,那黑袍一步一步從高台上下來,不急不徐走到她面前。
身量一寸一寸矮下來,行至跟前,竟不過一個五六歲孩子一般高。江守君勉強撐起身子幾乎能與其平視。
黑袍也無甚顧忌地将罩在頭頂的帽子掀開,果然一張稚嫩的臉。語氣卻有着不像這個年紀狠戾與狡黠。
“我好像聽說過你,你同司主罔懸有些淵源?”
江守君抿着蒼白的唇半晌開了口。“我之前确實與這位司主交過幾面,不過自她離開楚州府衙後我再不知其蹤迹。”
“沒了?”
“沒了。”
見問不出什麼這人又換了一種語氣威脅道:“你可知我是誰,你若但敢騙我……”
江守君面色凝重,“不敢欺瞞妖王。”
“好眼色,不過我不喜歡太聰明的人。”默了一會,又道,“既然這是個烏龍,我當賣罔懸一個面子,你走吧。”
江守君:“……”怎麼走?
江守君順着妖王的話動了動腿,那股鑽心的勁又沖出來,細細密密的冷汗從額角直流向下颌。江守君死死咬住唇不讓自己發出聲來。
妖王看出她難堪之處,毫無誠意道:“下手沒個輕重,下次一定告誡他們。”
一雙烏黑眼瞳骨碌碌轉了一圈,又對江守君說:“你這傷别說出褚源,恐怕走都走不得,這一時半會兒也好不了,不如你就先在我這住下,我奉你為座上賓,我來盡地主之誼,如何?”
還沒等江守君開口,先一步被他打斷,妖王朝着宮門口那兩個呆傻癡愣杵在門兩側像當門神的妖怪喊道:“還不快來把人拖……請出去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