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過半載,大地終于從陰郁黑暗裡被拔拽出來。
鬼兵消散,曦月光明撒下,撫慰每一寸生靈疾苦地,照見血染山河,野處屍骨堆疊。不久後,經骨肉澤被,枯骸之上會開出馥郁靡靡的芳草。
浩劫渡後,萬物新生。
在這之前,千瘡百孔的大地上,已經腐爛流膿的傷口需要有人清創。
嬴鲛已死,天罰對已逝者起不了什麼作用,也沒有意義。時至今日,她與北明子留下的業障依舊難以消除,需要後人來當這個清創者。
面前淮水卻不似以往浩浩湯湯奔流到海。不向東流,隻在河道裡翻騰打滾。水面之下暗流湧動,危機四伏。
明明是如此激蕩的景象,水面上卻泛着肉眼可見的死氣,罔懸立在遠處隔着百丈,冷冷望着。
鬼主仍不肯降,淮水之上十裡不見日光,鬼主化形蛟龍模仿二海神打鬥激起的水柱,用淮水倒灌到天上掀起雲霧以蓋日。
淮水入海口被罔懸攔住,以防止鬼主逃脫,如今他已成釜中魚。
還要等,等到日頭鼎盛時鬼主有薄弱處,可将其一擊斃命。
水底傳來幽幽戲谑笑聲,聲色空洞穿透百丈說給那人聽。
“吾說過仗還未完,司主如今果然應戰。”
“天地劫難已去,鬼主沒有理由留在人間。”
“有的,七日前,若不是司主以淮水攔吾北去,吾必攻入褚源,将海神嬴鲛斬下,世間決計不會有亶淵器,待殺盡妖族,吾會是宇内共主。”
黑蛟情緒波動太大,引得淮水呼嘯不已。
“吾執念在此,終有一日,吾會跨過這淮水……”
銀劍脫手而出,斬斷淮水與天相接的水龍卷,聲如洪鐘。頃刻水柱潰散,紛紛揚揚撒了滿地,像是落了陣急雨。
久埋在淮水下的黑蛟騰空而起,在還沒來得及消散的雲層下躍起幾百丈高,穿雲裂石。
罔懸利用地勢在鬼主周圍布起光陣,陣中招式一來一往,劍拔弩張,濃重猩紅的氣焰與白光沖突,邊緣分明。
時間流逝中日光漸微,二人遲遲分不出勝負。罔懸知道再打下去恐将周圍夷為平地。
恰逢此時煙消雲散,不算烈的日光照耀在波濤如怒的淮水上。
鬼主最懼怕日光,慌張收了勢想要淮水裡躲。
正是好時機,罔懸趁此機會想要将其擒住。銀劍剛要落下直刺下去,不料鬼主變了朝向,翻身竟迎着日光用盡全力向上打去。
一個措手不及,兩對極強的力道沖突中,罔懸重傷落地。
鬼主也沒有讨到好處,僅這一刻的日光就已經讓他身上如焚火灼燒不已,急忙鑽入淮水中。
河畔,罔懸嘔出一口血,強撐着走了兩步後随意找了一處幹淨地坐下。
她舉頭望了望有些刺眼的太陽,雙目發昏。
身旁草木中有輕微響聲,聽上去與野外動物發出來的動靜有所不同。是人的腳步聲。
還沒來得及問來者何人,銀劍已經橫在那不速之客脖頸上。
那人一愣,并沒有害怕。“無意冒犯司主,我是靈傩族祭司之孫,攸裡。”
來人自報名姓又舉止有禮,罔懸自然沒有理由再威脅他。
“靈傩人書籍都修繕好了,這麼快就離開歲天域?”罔明知故問道。
“不是的,修書進程緩慢,恐怕時間要長。”攸裡神色略帶慌張,“我是一個人偷跑出來的。”
“荒唐!現在是什麼時候,你以為人間重見天日就當真天下太平嗎?”
“我出來是要還司主對靈傩人恩情的。”
“回去!”
“方才司主與鬼主打鬥不敢用盡全力,我知道司主忌憚什麼。”攸裡向前一步對她道,“我有解法。”
罔懸側目過來看他。
攸裡見她不說話,繼續道,“司主用劍由拓銀制成,拓銀淨體,所以劍下千萬亡魂容易盤踞劍中,司主不敢盡力,是怕拓銀劍碎,亡魂出世。”
罔懸:“即便沒有拓銀劍……”
“即便沒有拓銀劍司主亦可大勝鬼主,但是司主要将這軟肋永遠挂在身側嗎?”見司主沒有反駁,繼而道,“靈傩人書上有記載壓制劍上煞氣之法,請司主把拓銀劍交給我看吧。”
罔懸靜默一陣,白光乍出,拓銀劍橫懸在二人之間。
攸裡伸手撫上劍身,“怨氣太重,當今不能疏通,隻能鎮壓。”
偏頭看去,發現攸裡手臂上頸上都莫名畫了符咒,想必是有備而來。
來不及反應,攸裡握住劍柄仰起脖頸往劍身上撞去,利刃割開咽喉,鮮血止不住噴湧而出。
符咒從身體上飄出,印在拓銀劍身上發出短暫的光亮,随後洇進去消失不見。
罔懸站起身來臉色大變,又不敢貿然奪劍。“你!”